那是燙灼如日的光

那是燙灼如日的光

@lunatic13.在世界末日尋找拯救你的方法。




  世界將純白予以虛空。空無一物的白色之中,僅剩秒針行走聲單調地顫動著。滴答,少女輕輕拍動霜白的睫毛,漣漪繞著她蜷縮的身形向外擴散,最終消散。


  她不記得這裡是哪裡,甚至連自己的存在也一併遺忘。任憑好奇心蔓延,儘管連方位與目的都無法確定,她仍然決定向前探尋。


  明鏡般的地面飄來一環水波。像是在與少女共鳴一般,漣漪引導著她走向某處。


  那是一個樣貌陌生的小木盒。她只有在介紹非常、非常古老的工藝的書中看過這樣的設計,僅瞥一眼便丟入記憶的角落。但眼前的盒子卻給了她額外的感受,平靜無波的心被吹起一陣煩亂。她伸手戳戳它。


  盒子慢慢升上天空,虛無的空間吹起一陣風。她看見那裡面的光慢漫溢了出來,等到她習慣刺眼的光,才看清盒內究竟裝著什麼——



Past


  鞦韆高高盪起,向後晃,又向天空揚起。綠意、午後從樹頂零碎而下的光、彩色的溜滑梯,就在髮色雪白的少女感受著高速旋轉的世界時,她的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喚,立刻激起本能般的煩悶情緒。


  「真稀奇,妳竟然不在公爵夫人身邊,也沒有在物色惡作劇對象。不無聊嗎?」


  戴著單邊眼鏡的少年越過白花盛放的草地,從容地坐上她身旁的鞦韆。


  「再無聊都比有你在這干擾我好,爛蟲。我看連太陽看到你都想躲起來咧。」她吐了吐舌頭,心想最好離毛蟲愈遠愈好,於是爬上公園中央的溜滑梯,然而對方並沒打算就這樣識趣地離開。


  「柴郡貓。」


  「幹嘛啦?有話快說,我最討厭你講話不清不楚的。」


  她看見毛蟲離開鞦韆向她走來,蹲坐在溜滑梯下。行車反射的夕陽穿過街道,不著痕跡地閃過毛蟲的臉龐,他以柴郡貓從沒見過的表情凝視她。


  「聽我說。妳今天在外面玩久一點也沒關係,」他當然知道她聽見此話會有何反應,於是又再補上一句話,「夫人今晚不會去找妳的,因為她要和朋友見面。」


  胡說。柴郡貓一臉不信任地瞪著毛蟲。你怎麼會知道她要去找朋友?怎麼這麼突然?你在打什麼主意?她瞇眼俯視他,似在尋找時機從滑梯往下溜,往毛蟲的外套踹上幾個腳印。


  「就知道妳會不相信我。那麼,妳總該好奇我持有什麼神秘能力吧?」


  「我才不——」


  「留下來陪我消磨時間,我就用一部份的靈魂交換一座秘密基地給妳。裡面會有很多很多『玩具』,我敢保證能完美滿足妳的期待。」


  像在進行禁忌的交易一樣,毛蟲神秘地向她伸出手。


  騙子,你哪時候有那種能力了。柴郡貓毫不在乎腳底下試圖誘惑她的少年,伸直腿從滑梯溜下,結果對方彷彿將之視為親近的表現,順勢將她的肩圈在懷中。


  「噁!你最好乖乖滾蛋。」她眼中流露著明顯的反感,一腳踩上毛蟲肩膀逃開時,那人卻又露出了剛才那種奇怪的表情。什麼?她皺起眉,根據自己因經歷太多次而被迫記得的那些記憶中,這臭蟲的確不是被驅趕幾下就會變臉的傢伙。


  「柴郡貓,如果妳現在離開,」金色的光從毛蟲的眼中洩漏,語氣忽然改變。「那我也要去參加妳的公爵夫人的聚會了。」


  柴郡貓聽見這耍賴般的宣言,氣得把所有能罵的難聽的話都罵出口了,情緒雜沓成一團湧上心頭。洩憤洩得累了,她乾脆走回鞦韆坐下,把附近的樹枝全撿來排成一條線,禁止毛蟲進入。


  那少年倒也沒有要接近她的意思。


  閒得發慌,柴郡貓的思緒飄向明天、後天、大後天,她還要上學,下課後要去找誰玩呢?她仰起頭——天色漸漸變暗,從地平線升起的橘紅光暈也漸漸消散,融入一汪紫藍。她微微張嘴,疑惑地自言自語。


  「太陽好快就下山了,怎麼回事啊。」


  「就是說啊,或許是惹人厭的我真的害太陽躲起來了?」


  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回答,柴郡貓摀住嘴,惱怒於自己的話撈。毛蟲坐在溜滑梯的最高層,從這個角度,她僅能窺見他的側臉。


  月光灑落一片銀藍於他臉龐的起伏,那年輕的面容淡漠地望著夜空,就僅止於望著,對星辰月光毫無興趣。柴郡貓不悅地崛起嘴。真是浪費這一張臉,長在一個性格缺陷的傢伙身上,害她多看幾眼只會覺得更反胃——就在她幾乎要出言挑釁時,少年忽然轉過頭,金色的眼與她對視,害她頓時愣在原地。


  像為此感到幸福似的,毛蟲的表情變得柔和,背光讓他的輪廓變得朦朧。


  「真是的,用不著急著別過頭。」早已扭過頭的柴郡貓聽見毛蟲的聲音從溜滑梯上傳來,「我知道妳沒別的意思。」


  「為什麼?」


  柴郡貓站起身,仍然背朝對方。


  「你為什麼要把我困在這裡?」


  毛蟲沒有出聲,只給了她一個不包含任何解答的笑容。她沒耐性等待回答了,但也沒有走過去質問他,就只是坐下,索性玩起了鞦韆。她愈盪愈高、愈盪愈高,看見滿天閃爍與樹林互相交替,就連那個討厭鬼終於肯開口了,她也沒心情停下來。漆黑的高空頂端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飛,她瞇起眼注視著那個紅點。


  「對不起。」


  在聽見少年輕聲說完後,柴郡貓的眼前霎時只剩一片黑暗,就這樣失去了意識。在天旋地轉的世界裡,毛蟲向昏迷的她伸出手,將她擁入懷中。



  柴郡貓驚醒時,是在一片墨般的黑裡掙扎著醒來的。


  她從異色的雙眸看出去。自己像被死死釘在床上一樣無法動彈,眼前僅有毛蟲閃動著的金燦的眼,以及凝於髮尾的汗珠。心跳讓她全身都在晃動,她瞪大眼,死命從少年的肩上向外望。木板構成的天花板、古典雕花窗框,在那外面是,是……


  「放我走!」柴郡貓尖聲叫著,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毛蟲的手臂,翻身從床上滾下。「我要去找夫人!」


  毛蟲的表情回歸平時的淡漠,他喘著氣擦去汗珠,沒有阻止柴郡貓。


  心急如焚的少女衝入燃燒成一片火海的世界中。她纖細的雙腳踢起塵土,暗紅的天空中有隕石般的著火石塊成群地飛,她跑著跑著,一想到夫人此刻可能受傷了,便更加喘不過氣。跑著跑著,與常理相反,她反而感覺自己的雙腳愈來愈輕,身體愈來愈暖和,奇怪的朦朧感漸漸籠罩她。


  可惡。一定是那個爛蟲對我動了什麼手腳。柴郡貓不甘心地闔上眼,就這樣在一片灰燼之中失去意識。她只記得倒下時好像壓到了什麼物體,接著便連同軀體一同從世界上消失無蹤。


  ——然後來到這裡。


  「我全都想起來了。」


  透明的漣漪從腳下向外傳遞著。柴郡貓仍隻身一人佇立於這虛無的空間。像是她沉睡了太久、像是世界已經毀滅了一樣,這裡一個活物也沒有,僅有秒針無機質的滴答響聲。


  僅有。僅有一個古老的盒子。


  在憶起過往的那瞬,盒蓋完全開啟,她睜大眼,髮絲輕飄飄地被吹起,染上盒中迸出的光芒。光湧出,如紙張般飄散於滿空,一眼望去,那些發亮的書頁全刻著不同的畫面,在少女眼前播放著。她伸出手想抓,在她觸到最接近自己的紙張的那瞬,意識隨即被捲入。



Soul


  「如果在死了一次之後,你發現自己仍然活著,會感到快樂還是恐懼呢。接著——你發現自己其實是獲得了永生,又會有何反應呢?在這樣的世界活下去,對人而言會是天堂嗎,又或者是地獄。你問我嗎?我無法回答,因為我沒有遇過什麼事情如同傳說的地獄那樣令人痛苦,但也並不特別覺得美好。」


  「如果天堂就是有神存在的世界,那麼這個世界對我而言也許是天堂吧。」


  少年托著臉頰俯下頭,眼中瑩瑩閃動黃光,白色的煙圈從指間的菸斗往上升。


  「你誤會了。我當然不是有信仰的人,雖通透神學但也不感興趣。所謂的神……」


  他抬起頭,微弱的光華被才剛生長得稍微銳利的顎線隔開,僅僅停留在他淡漠的表情上。


  「請原諒我難得思考了如此抽象難解的事情,但,那對我而言大概是——執念。」


  說完後便起身,向對方遞出手心。謝謝你答應我的交易,惡魔。少年在一個除了虛空以外不存在任何事物的時空中,如此呢喃著。


  畫面停格於此,柴郡貓的意識被拖入另一張書頁。



  在世界開始毀壞之前,毛蟲是最早發現異狀的人。就如同貓咪能在人類的手觸摸到毛髮前便能先感知到一樣,靈魂年邁的他熟知世界的規律與和諧,一但有哪個零件出了差錯,便會自然而然地比別人早察覺到。


  類似的事也並非沒有發生過。數年前的隕石也曾造成嚴重災害,奪走無數人命,但遠遠不到要摧毀世界的程度,毛蟲僅是作為旁觀者在人群外流浪著。


  他的肉身在數千年前便被摧毀過,一次、兩次、三次……他逐漸明白自己永遠不會死亡。區域性的災難根本無法奪走他的性命,但這一次的嚴重程度似乎和以往都不一樣。


  毛蟲朝著公園的方向走去,不時觀察著天空。他被這場即將到來的災難吸引了注意,但此刻應該還未有人能察覺到才是。他想起數年前的那場災禍,當時柴郡貓尚未出世,但他不難想像她遭遇時的反應——


  一定會強忍痛苦,盡全力保護自己重視的人吧。


  當他在公園找到柴郡貓時,理所當然地吃了一記嫌惡的瞪視。年輕的她姿態靈活優雅,但只要毛蟲進入她的視野範圍,便會得到她理直氣壯的捉弄訕笑。


  他也早已習慣這種互動模式,更精確地說,是感到滿足。擁有清澈眼眸的她機靈好辯,每一句話都像閃電一樣落入毛蟲的心裡,於是他牢牢記住。他也不曾在少女要離開自己時強行挽留,光是她願意和自己待在同個空間裡,毛蟲便覺足夠。


  「我昨天就說過別來纏我了。我看你是老了記憶力太差,才會每次都忘記我說過的話。」柴郡貓斜斜地看向他。


  「我一句都沒有忘記呀,」毛蟲將她的手輕輕按在自己的心房上,「記憶力好得很,每一句都牢牢記在這裡。」


  她鄙夷地哼了一聲,微微瞇起眼。「才怪。」


  金燦的日光灑上綠地,柴郡貓發現今天沒有孩子或貓狗來玩,又沒心情和毛蟲拌嘴,索性便離開了,只剩鞦韆在晴空下晃呀晃。


  毛蟲沒有挽留她,而且他也還有事情要辦——然而,若是時光倒轉,他此刻絕對不會放柴郡貓離開。


  當晚,他前往政府機關中,和擔任重職的老友召開緊急會議。其餘人士幾乎都明白他的身分,也經常將他的話當作預言來看待,因此當他們聽到毛蟲講述災厄,設施內的氣氛就像凝結了一樣冰冷。


  秒針滴答滴答地走著,毛蟲在電子螢幕上寫著字,單邊眼鏡在陰暗的室內反著亮光。透過腳邊的強化玻璃地板,他看見樓下有無數個忙得焦頭爛額的人員,而自己身邊的研究員則表現得疏離,毛蟲自己對待他們也是如此。感覺被當作神明大人看待了,他心想,畢竟自己的確擁有常人無法理解的「恩賜」。


  而總是旁觀的他突然決定幫助人類,或許更是加深了他的神性。他繼續書寫著。所以,自己是為了什麼才決定拯救世界呢?


  他驟然停下書寫的筆。附近的人因為這突然的動作而面露期待地看向他,或許是在等待他發表自己的新發現。毛蟲蹙起的眉在大家看清楚前便回歸平淡。他端詳著自己,並沒有異狀發生。怎麼回事?


  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麼。好像是……某個他認識的人,是在哪個時期認識的呢?好像是很重要的對象。他思考著,但思緒很快便被他與老友們著手執行的計劃蓋過。他們推測災殃可能會從天空降臨,因此打算至少保護市中心,在這裡升起防護罩,之後再請科技部門建設更多維持生態的設施。


  即使已經到了清晨,太陽也沒有再次升起,天空反而成為不祥的暗紅色,無數個隕石般的石塊掠過天際,飛翔於氣層之上。


  看來,世界這次是真的要毀滅了。若是以往,在這種無可救藥的情況下,毛蟲一定會選擇旁觀,靜靜等待終結的那刻。他停下腳步。是啊,自己的確一直都是旁觀者,怎麼會突然開始參與拯救世界的計劃呢?


  是為了誰呢,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非拯救不可的人類才對?他看了看自己無皺紋的、年輕的手,忽然對自己的模樣感到陌生。



  毛蟲知道災難已經降臨了。計劃還沒來得及執行,毛蟲便明白市中心以外的地方都已被摧毀,通知其他人後,他們的反應也沒有特別大,無人覺得奇怪,就像自己的一雙手掉了下來便感覺不到手指的疼痛一樣。非常合理。


  眼看情勢無法逆轉,毛蟲便回到自己的家中,像平常那樣隨意翻看書本。


  書頁被窗外的風吹動,吹亂了毛蟲原本閱讀的順序。他正要往回翻,強風卻順便將書櫃上的筆記本吹了下來,恰好封面寫著一行字。他覺得奇怪,於是便用指尖按著它,將那行字唸出口。


  「當一個人被遺忘時,才是真正的死亡。」


  當他唸出這句話,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句話好土氣喔,跟你真的很配——喂,我才不要聽那些太無聊的、課本裡寫得滿滿的觀點。


  少女賭氣的臉容浮現在他眼中。模糊的、朦朧的、白色的,不存在的明亮月光從窗外高高地落下。銀色映上毛蟲的金眸,不存在的光芒照亮了他的居所、他的深淵、他總是無一破綻的完整——


  被遺忘時,才是真正的死亡。


  書本啪一聲從他的手中摔下。他忘了戴上帽子,就這樣打開門向暗紅色的世界跑去。門外的一切、原先守序的死後世界,全都像走調的樂曲一樣崩壞,披在身上的外套落了下來。


  活著的這無數年,他的心臟彷彿就像靜止了一樣。跳動的感覺他早已遺忘。或許也沒有什麼記得的理由吧,若是真能徹底失去心跳聲也是一種解脫。但是,就在連他也不知曉的某一天,那位少女出現了。他總覺得她像貓,總是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臉上的狡黠與深藏不露的脆弱。


  毛蟲已經足夠古老了。古老得能察覺到災害降臨在何處,在他步出家門的那刻便早已察覺。那棟被隕石砸毀的小屋豎立在他的眼前,他曾造訪過無數次的屋子,其中不乏偷偷造訪與光明正大造訪。


  他回過頭,看見市中心正升起透明的防護罩,將毀滅的文明隔絕在外。他已經活得太久了,既不想成為神,也不認為世界上應該要有神存在。世間只有固定的自然規律,他可以將一切見聞書寫成一整個書櫃的書,最後一切經驗都紮實地落在常軌之中,再無對錯之分。他向著殘破的穹頂仰起頭。


  「妳會對我這個老邁的靈魂感到好奇嗎?對於我的自白,妳應該不感興趣吧。我想讓妳知道,從遇見妳的那天開始,我甚至會這樣想——」


  「要是這顆心臟能持續跳動下去就好了。」


  「要是在妳仍存在於世的每一天,這顆心都不會停止跳動就好了。」


  隕石擊碎古城頂端的防護罩,毛蟲擁有的記憶隨著隕石落下一個個流逝。他遙望著石雨,皮鞋鞋尖向前踏出一步、再一步,金眸在暗色的世界發出銳利的光,從毀滅的世間穿透而出,指向那已不復存在的、世上唯一一個脫離常軌的,他唯一的執著、唯一的神明。


  他還有一個機會,唯一的機會。那就是他古老的靈魂,他那因她才持續跳動至今的心、他的靈魂,若以之作為籌碼——


  「能換得什麼呢?」


  他仰起頭、跨出腳步,越過那道名為人類的界線。從此以後便再也不能被稱作人。眼前那無形體的惡魔張開雙翅,將他捲入無邊際的黑暗。


  世界尚未完全滅亡,黑紅交錯的畫面便被一雙手撕碎,眼前復歸一片寂靜。柴郡貓癱坐在地,手中緊捏著裂成兩半的書頁。


  她胡亂扒抓另一張書頁,那是一張記錄了毛蟲與惡魔交易內容的紙。不知不覺中,掌心印上指甲的紅痕。


  少女抓住盒身,光芒與紙張一瞬間都收了回去,她輕巧地在原地跳了跳,用不著倒數,便向前躍入透明的水波之中。



  毛蟲知道現代人愛玩那些刺激的遊樂設施,他還記得柴郡貓熱愛從高空急速落下的失重感,總是舉起手、雙眼閃閃發亮。如今,他好像也懂了那種感受。這就是靈魂從肉體被抽走的感受,毛蟲靜靜承受。


  無底的黑暗被狂風捲為參天的柱,毛蟲從柱心墜落,出生以來第一次看見真正的地獄在向他招手。


  他闔上眼,想確實地讓解脫感流竄全身,卻沒能成功。甚至在最後一刻,耳邊還不知為何響起柴郡貓的尖叫聲——直到最後都還是思念成痴了啊。他挖苦著自己。


  等等,為什麼現在還能夠思考?


  失重感消失,他感覺自己的靈魂被硬生生被按回軀體中。他睜開金色的眼,臉上傳來熱辣辣的痛,一雙異色眼怒視著他。


  這並不是他的幻覺——


  「到底有什麼毛病啊。這個蠢腦袋裡都裝了什麼,竟然偷偷對我動手動腳?我才不要去什麼新世界!」


  她扯著毛蟲的領子,將發著光的盒子扣入毛蟲手中。光芒從手心溢出,照亮黑色的風暴。


  「妳不該在這裡的。難道是妳讓沉睡咒語失效了嗎?」


  毛蟲的聲音虛弱。他想將盒子重新放回少女身上,重新讓她回到那個安全的空間,等待災難過去、等待新世界的重造。


  「你這麼陰險,誰知道你說的新世界會不會沒有夫人?光是這幾天,你就不知道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柴郡貓的話語飄散在風中。妳都看見契約了不是嗎?還是不相信我啊。毛蟲說著說著,便更加靠近她,好讓每個字都落在她耳中。


  「這是我的靈魂,所以我可以用靈魂向妳保證。」


  「在漫長的時間裡,我會重生、我會一次次憶起妳、我會去接妳。」


  吻彷如要在這混濁的風暴中驅散不安一般,落上柴郡貓的前額。少女嘴巴微張,不甘、煩亂、痛苦與脆弱在異色眼眸中捲起了漩渦。她的嘴角突然漏出一聲乾笑,眼簾就這樣低垂了下去。


  「我根本就沒有問你這些事。」我不在乎、不會記住、不會原諒你。她捏緊他的手心。


  樣貌古老的盒子回到少女手中,世界歸零於原初的寂靜。



light


  在牆面漆成暗色的美術館中,少女一開始還好奇地探頭去看每一幅畫作,但很快便對它們失去興趣。在尋找出口時,她被附近的人潮吸引了注意力,於是悄悄鑽入人群之中,想看那是怎樣的畫。


  「嗯?」


  那是一幅特別精緻的畫作,畫框裡是一位和她一樣擁有藍紫雙色眼眸的女子,眼角微微向上勾起,臉上帶笑。畫中人與少女長得一模一樣,宛如照上一面鏡子,她感覺旁人也正驚訝地看向她。


  然而,好奇心強烈的少女卻沒有去看畫家的名字,反而扭頭就走,繼續尋找出口。離開時,頭頂上是一片青藍的天,她頭也不回地招手搭上回程的車。


  車窗外,高聳的建築物在少女眼前一棟接一棟地掠過,她收起隨時掛在臉上的笑意,出神地追著快速移動的招牌、行人……忽然,一切建築物全落在車後,她被一道金色的日光刺得瞇起眼。


  她睜眼,縮小的瞳孔迎上毫無阻擋地灑上一整片平原的光芒,太陽灼亮地擁抱她、照耀她、將她定格於原地。


  她按下下車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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