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

　　魔藥學課本定定放在書桌上已經一會了，梅仍托腮望著書頁出神。夜已深，一旁室友皆已入眠。她有些浮躁地想直接把課本蓋上，但又思索一陣，最終從抽屜取出一枚書籤。「明天早上起床讀書！」她無聲地自我喊話，將書籤放入前又摩娑了一會，這才將書闔上。

　　每當看見這枚書籤，她就會想起小時的事情來，那時自己還沒如今這般高，也沒這麼多複雜的事情要想、要煩惱，整天就想快快樂樂地玩耍。梅窩入蓬鬆柔軟的棉被之中，迷濛間回憶起連行動都不得自由的那個暑假。

　　「那一日啊......」

　　徐徐微風迎面吹拂縱然令人神怡，可必須同哥哥綁一起行動還是令梅胸口梗著口氣。

　　她忿忿不平地踢了下地上碎石塊，邊瞪了眼走在自己身前、慢悠悠的碩長身影，父母的殷殷叮囑猶在耳畔。「這世道太危險了，妳跟著妳哥哥，千萬別亂跑。」，父母忙於工作之餘仍對兩個孩子放不下心，就差沒把梅當腿部掛件綁阿瑟身上。「那個人」時代的種種，梅從幼年聽到現在，自然也理解父母的擔憂。但理解不代表接受，悶著氣了幾天後還是被無聊給打敗，只能懨懨地跟著阿瑟的腳步逛街。

　　惱人的是阿瑟很少出門，好不容易出去了也只會在書店停留一整天，梅也只能趁著阿瑟走進書店前的這段時間好好玩一玩，想到整個暑假都是這情況就令她氣餒。然而一進斜角巷，她精神倏地回來六七分。她看向路旁一個破舊小攤，扯了扯阿瑟的袖子，「我想喝杯奶油啤酒。」

　　「不准。」阿瑟嫌惡地瞪向疊放著骯髒油汙的器皿。梅也不氣餒，她早知自家哥哥的個性，於是看見什麼有趣的事物便說出來，反正有說有機會嘛。然而，梅想去惡作劇商店逛逛，阿瑟嫌幼稚；想挑個時髦的新白蠟釜，他罵奢侈；當梅跺腳說想進魁地奇用品店看看新出的護具時，沉默的阿瑟瞥了她一眼，就一眼，隨即扭頭就走。

　　「那我出來幹什麼！」梅終於生氣了，她鼓著臉頰張著手攔住阿瑟的去路。

　　「真麻煩......」阿瑟低頭望著嬌小無比、但卻刻意裝出氣勢的女孩，低眉掃了眼周遭商店，隨後便從口袋中掏出幾塊銀西可往前遞了遞，「愛拿不拿，小孩子就去冰淇淋店點個聖代來吃。我要去趟書店，我們各走各的路。」

　　雖然不滿哥哥的語氣，但天氣熱，冰涼入口的確令人眼饞，於是梅只哼了聲就從哥哥微涼的手掌中取走那幾枚硬幣。

　　懶得管哥哥究竟走哪個方向離去，梅勾起一抹笑，踏著輕盈腳步進了冰淇淋店。菜單上口味多，也有不少新奇佐料，梅曾聽朋友說龍眼珠與珍珠粉是近期最夯的配料，不過她向來只喜歡單一口味。點了歷年不變的莓果聖代後，她謹慎地端著托盤，坐到靠近街道那側的玻璃窗下。

　　匙中物酸甜不膩口，窗外陽光也溫煦得恰到好處，梅彎著眼角一口口地吃。正當她盡情享用時，眼前卻出現一隻遲疑著揮舞的手。她略帶驚愕地停下動作，抬頭望去才知有個眉目清朗的少年侷促地站在自己面前。

　　「嗨妳好......妳也是雷文克勞的對嗎？」得到女孩沉默地點頭示意後，少年笑了開來，逕自拉開對面椅子坐下，「我就知道！剛剛點餐排隊時就覺得很眼熟，能認識一下嗎？我上學期就有注意到妳了。」

　　梅有些羞赧地笑笑，只低聲給予回應，心下卻還有點反應不過來。但那陌生少年似乎頗為自來熟，他不以為意地開了個玩笑後便起了話頭。梅只靜靜聽著，不時笑著應幾聲。藉由對方話語，她才得知他是學長，似乎是看見她與朋友在魁地奇賽場邊打鬧才注意起她。

　　對話進行到末尾，無措的梅已經有些扛不住尷尬，也不想繼續聽雷文克勞的課業規劃，她半咬著湯匙，視線開始左右飄移。就在此時，她看見了。哥哥抱了兩本書倚在店門口，雖然面色平靜，但只有她知道他已經開始不耐煩。梅不自覺地揚起大大的笑容。

　　「妳也覺得這有趣啊？那下次我們一起......咦？」少年原以為梅是因他起的話題而彎唇，欣喜得正準備往下講，卻見對面女孩將剩餘冰品大口吃下的同時，模糊說著「我哥來啦，下次再見！」而後一蹦一跳地從自己身旁掠過。

　　少年愣愣地看著女孩離去的背影，又見她奔向門口一位俊俏而高挑的男孩，一臉迷茫地呆坐原處。

　　不過一心離去的梅可顧不了這些。「哥！」看到哥哥在自己出來的那一剎那便立即轉身，她也不惱，只快走了幾步，跟上哥哥長腿，「剛剛有個學長來向我搭話耶？滿帥的喔，也很幽默。」

　　方才躲閃的心態居多，她未能仔細端詳。可在梅模糊的印象中對方似乎五官清秀，那也能被歸類為好看了。全程有些油腔滑調地自說自話，但勉強來講也可以算是幽默吧！此刻站在哥哥面前，梅忍不住誇大對方的好，向他大大炫耀一番。

　　「那又怎麼？我看他不笑時長得平凡，一笑就長得像猩猩。」阿瑟嗤了聲，手裡仔細地將書籍往上顛了顛。　　

　　「也沒那麼誇張啦......不過的確有點像。」梅回想著方才聊天的景象，忍不住笑出聲，同時又為那個過於內向的自己感到害臊。

　　「妳聽好，我可不想要這樣一個油腔滑調的人當我妹婿。」阿瑟依舊面無表情地望著前方的道路，但在梅歪頭思索時快速地朝她臉龐瞥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

　　「哥你扯哪啦！」梅面紅耳赤地搖搖手，又矜持地在胸前比了個叉，「我怎麼可能看上他？我標準可是很高的！」

　　「誰還不知道妳那個詭異的標準啊。」阿瑟斜著看了她一眼，兀自笑著的女孩依舊低頭偷樂。他眼角柔和了一瞬，但隨即轉了下眼珠，摸索著從懷裡書頁中取了一只有著金探子圖案、葉片模樣的金屬書籤，「對了，這是妳之前吵著要的吧，只剩最後一個我就直接買了。」

　　「這款超搶手的耶！」梅驚呼著接過書籤，兩手將書籤捧在胸前，一下一下地輕輕撫摸。只注意新禮物的她走著走著身體就往馬路中間靠，幸好阿瑟眼明手快拉了一把，否則便要被飛馳而過的騎士公車撞上。

　　「......回去記得給我錢，五西可。」責罵的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又吞回去，阿瑟臭著臉放開箍在梅腕上的左手，換邊抱著書，長腿跨了兩步換到冒失妹妹的外側。想起妹妹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自己餘生可得在爸媽嘮叨中度過，他的臉色就好不起來。

　　甫放假時不只梅生氣，他也向爸媽抗議過共同行動的條款，不過斯特林夫妻在安全這方面絲毫不妥協。昨晚他盥洗完畢回房間前，父親悄聲要他隨自己進書房，他慈祥的笑意猶在眼前，阿瑟還記得他說，「兒子，我希望你明白，你們兩個無比珍貴，我和你媽無法想像失去你們的生活會變得如何。」

　　今天一早，他面無表情地允諾下午帶梅出去晃晃，梅便高興得立即跑回房裡挑外出衣服。像個沒出過門的小鬼，他心想。

　　方才挑好想看的書後他便匆匆繞回原路。原先充滿趣味的書店巡禮此刻索然無味。雖然不耐煩地將梅打發走，但自從看她從不回頭的背影逕自離去後，他的心總懸著。他沒後悔，只是總擔心那孩子將自己搞丟而已。直到終於走回冰淇淋店門口，他才斜靠在門旁佯裝無事的模樣。「麻煩精。」看著梅面帶笑意同一個陌生孩子交談時阿瑟心裡暗嘖了聲，但心總算是安安穩穩地落回原處。

　　「好啦好啦，就愛計較。」什麼也沒發現的梅此刻才小心翼翼地將書籤放進口袋，彎著眉眼輕輕哼歌。她舔了下嘴唇，又酸又甜的莓果味還可以輕易回想起，方才得到限量版禮物的喜悅猶縈繞心頭，梅怔怔心想，今天......其實也還不壞。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天色已經漸漸變暗，兩人拉得長長的影子邊沿模糊地隱入地面，幾乎要融合為一。

　　回家路途他們走了很久很久，梅已忘卻後來兩人是否又說了些什麼，忘記自己是否有好好道謝、忘記進家門前媽媽是否有責備他們的晚歸。那些都忘記了，可當時那種暖洋洋的快樂，依然銘刻在心。

　　「哥，謝啦。」陷入夢鄉前最後一刻，梅在心裡呢喃著，「謝謝你雖然不甘願，但還是有好好照顧我。」

　　Fin.
　　2021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