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把我逼疯过的职场小事

那件把我逼疯过的职场小事

半岛璞

《掬水月在手》编著者那篇活字文化吸血日记我是昨晚看见的,当时豆瓣时间线上有一个编辑转发写道,对所有对出版业抱着好奇的小朋友,这个警告说一百遍也不嫌多:非大厂、非扩招期的任何中小型公司,如果频繁或者常年招聘,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而我没有警告,只有劝告:除非真心热爱,但凡有别的选择就尽量不做这行。

我离开出版业已经六年了。之前总觉得,再大的烂事,在时间里搁置久了,总会不可避免地坍缩成俱下的泥沙。谁年轻时没吃过心气高又涉世浅的亏呢?这个工作,发挥个人创意的地方其实很少,大部分时间不过是WORD文档里的机械劳作。何况,赚太少了。唯一优点大概就是能为你保留一丝名片上的体面。

也许在多年以前,编辑还算是一份清贵的职业,但至少十年前就已经不是了。清贵不可能的,清贫比较准确。但这个工作的微妙性就在于,它对你的学历还要求颇高。无论是大型出版集团还是小型出版公司,我都待过。我的同事里鲜少有重本以下学历的。在我最后待过的那家大社里,光我那个小部门,北大,清华,北师大,人大,外交学院,比比皆是。

上学时候就知道文科就业难。但这份难,要在你找工作,以及之后的职业发展路径中才慢慢变得具体。图书编辑这个工作,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教育背景还不错的文科生留给自己最后的体面。论劳累程度和竞争压力,它其实是小于很多行业的。尤其对于女孩子,似乎是嫁人之前最完美的一份职业描述。你这份工作吧虽然挣不了什么钱,但至少证明你上过一个好大学,有一定的理想和修养(也许是某种假象),职场环境大概还算平和,不会轻易逼人露出獠牙。

实际上是这样吗?

我觉得,事是这么个事,但理不是这么个理。

人在年轻时,不要去挑那些看起来容易走的路。如果你在这个人生阶段还看不到经济上的前途,不能靠自己在这个大城市生存下来,就不要指望自己三十岁以后能。年轻时,我还为自己曾有这样现实的想法而感到过羞耻。因为身边不少人家境优渥,家里人大概也不指望他/她能挣几个钱。上了一个好大学,找了个体面职业,房子车子都买好了,安心上班就行了。仿佛还显得这个人不那么爱谈钱,不那么追逐薪水跟物质,似乎是一个跟理想沾边的职业最契合的雇员。

真的是这样吗?现在就大声告诉自己:不是,生活的真相不是这样的。这不过是一种行业的陷阱。尤其是出版业的陷阱。你一定要做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不然你为什么要工作?

所以,不要捱了,为自己的以后早做打算。因为除了你自己,没人会替你打算,尤其是你的公司和你的老板。名校有时候往往会成为一种负担。你把它放下得越早,你可能会越快分析出更加正确的答案。

其实我本来不过是想写一件八年前那件曾把我逼疯的小事。结果花了一千字都在劝你别干这行。我写作有一个习惯,惯常把压箱底的话先说在前头。你如果听得进去,大概后面的字才有读下去的必要。这世界多有为理想而不计酬劳的人,只是我们可能不适宜在同一张桌子上聊天。最后再强调一次,钱少甚至免费的工作不要去做。

八年前我进了一家出版大社做一份颇为严肃的杂志。当时已不想再做出版这行,就因为能做杂志,才愿意跳槽去那里做这份收入并没有比以前多的工作。当时我有一男一女两位领导,他们毫无出版经验,之前在一家大型地产公司做着一份小有名气的内刊,后来被集团挖过来把这份内刊转型成可公开销售的杂志。这份杂志的流程很简单,作者资源是这两位过去的。他们约来稿件,有一个外面的美编做好版,二位签个字就能付梓。

因为这家刊物的前身是企业内刊,二人依然在以内刊操作的方式在一家国有出版集团里做事。他们招我做什么呢?用女领导的话说,他们需要一个管家的,也就是需要我负责统好稿子,改稿,控制流程,基本还是一个编辑工作而已。但当时我也愿意做的,因为至少还是在做一份杂志,或许以后慢慢会有选题的话语权和接触作者的机会。

入职半年后,男领导告诉我,有家地产公司想做一本主题定制书(MOOK)。我因为做过图书,他们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当时他们定下了mook的大主题,围绕这个主题的约稿,组稿,编辑,设计,排版,包括预算控制,这一切都由我一个人来负责。时间相当紧迫,一定要赶在这家地产公司在山西开盘时拿到实体书,他们让我抓紧干。

其实,这就相当于让我一个人做完一本杂志。(而且还是在本职工作之外。)

当时我年轻气盛,觉得是领导器重我,天天忙得舍身忘死,以做一份杂志的框架开始组建内容。我去外头找资深记者商量采访专题,找作者写主题稿,约摄影师拍图,问图片公司买图。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琐碎而机械的行政工作。我必须要跟每一个需要付酬劳的人出合同,签字,走法务和财务流程。杂志不比书,内容繁杂,需要付款的人头会多出很多。而这一切必须要按出版社最严格的规矩来,一个步骤不对就打回重来,再一层层逐级重新签字。因为这里是出版社,不比杂志社那么灵活机动。

我也来这家出版社不久,什么规矩也都不懂。人家出版事业部自然也是视我们这样的杂志编辑部为外人,没有人会为我们这样十万火急的任务开绿灯。在这样一个大工程里,两位领导除了例行过问进度,没有参与过任何制作,从内容到设计。没有去找任何出版部的人为我沟通过哪怕一丁点的便利。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偶尔才在办公室现一次身。我当时毫不觉得领导在失职,反而觉得这是一种信任。(年轻时最大的幻觉。)

当时我为了保证进度,犯了一个从今天看来为自己惹来了大麻烦的错误,那就是我找了一个特别年轻,比较缺乏杂志排版经验的图书装帧设计师。但这个错误,25岁的我避免不了。因为要在很短时间内完成所有,我需要一个可以根据我的进度随时stand by的设计师,这样的配合度,只要你了解设计师们的工作量,你就知道任何一个成熟的设计师都不可能接我这个活儿。我必须要找一个跟我一样为了工作能“舍身忘死”的年轻人,这件事才能做出来。

于是之后很多个周末,我把设计师叫到家中来排版,我们一起改设计,调版式,最终效果我俩其实都还算满意,但当我把文件教给出版部出了蓝图后,以为一切终于大功告成之际,我才发现,蓝图上很多地方出现了乱码。

我让设计师检查源文件,极为诡异的是,他没有在源文件上发现任何错误。而我对设计文件又一窍不通,时间分分钟流逝。当时的进度,是一天都不能有闪失,开幕甚至连大货出来的那天都等不及,必须拜托印刷厂先印出200本来做装订,然后由营销部的同事坐火车人肉带到山西去。

没人会想到会在蓝图这里出问题。那时候我已经我做了四年编辑,从来在蓝图上几乎就没发现过什么明显的错误。所以当我在蓝图上看见了乱码,真的,我心脏病都要犯了。

这时候我能找谁?那两个领导对出版一窍不通,告诉他们不过能得到的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批评。在工作上,我向来都是自己动手解决问题。我一直有这份自尊心。为了这份自尊,在当时我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出版社,上下三层楼,我一个工位一个工位地看过去,看见有可能是美编的,我就去求人,先自报家门自己是哪个部门的谁谁谁,我现在遇到了一个怎样的麻烦,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份源文件到底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蓝图出来有乱码。

我可以告诉你,当时没有一个人理我。也有人客气地说,先放那儿吧,我手头有事,现在来不及给你做。

我怎么可能放那儿?我等不起的。

后来我给我之前工作过的出版公司美编打了电话。求她能不能帮我过一次文件,我一直都记得她当时对于我的善良。她答应我,尽快帮我看一遍文件,改了很多她能发现的问题。我再次提交出蓝图,这次终于没有乱码了,我以为麻烦总算是过去了。

更可怕的事出现了,那是那个礼拜的星期六。印刷厂拿到源文件和蓝图,就在下印前,工人最后一次拼版的时候,竟然还有好几条文字依然是乱码,以及有好几张大图明显有像素问题,于是找印制给我打了电话。

我记得那是北京寒冬的一个早上。我叫上设计师,坐地铁一直坐到当时八通线的尽头。印刷厂基本处于城市最荒凉的边缘。对接人在那里有台桑塔纳等我们。我们到达印刷厂,冲进制版室,那里原则上不允许任何外人进入,但我们事出紧急,我和设计师两个人在一台印刷厂的老电脑上开始改文件,在两位女拼版师的帮助下,奇迹发生了,这次打样出来,乱码消失了。

但图片的问题还在。印刷时间已经不允许我们一张张检查了。我告诉设计师,只检查所有人像文件,确保有人脸的照片是务必清晰的(尤其是那家公司老总的大头照)。其余的只能交给老天爷。

忙完所有,等我们再走进地铁站,已经是北京的深夜了。我无泪可流,只对设计师弟弟说,到现在我已经不想怪你了。我如果只怪你,不过只能说明我是个懦弱的人而已。

做完这件事,我请了假,想离开北京几天。我觉得再发生任何一点意外,我的神经已经承受不起,我已经到达了我意志力的极限。晚上我订了周一去三亚的机票。我有个朋友在三亚做冲浪俱乐部跟青旅,之前邀请我很多次过来玩,我想去,但从来没有时间。

我塞了两件单薄的夏装在行李箱,身上穿了间压缩羽绒服。头天晚上北京下了很大的夜雪。礼拜一早晨又晴又冷。在刺骨的冰风里我想,我终于可以飞离这他妈非人的北京时间了。

但还有一件更滑稽的事在前头等着我。

头天晚上,我梦见自己没有赶上飞机。所以我早早醒来,收拾好东西早早来到机场,出了登机牌,早早来到登机口第一排坐着等待,并为自己的手机关下关机键。我想老天爷还他妈的能把我怎样呢?

我不知道我当时又搞错了一件大事。当时我没有买到直飞三亚的机票,我买的是联航。从没坐过联航的我不明白打印登机牌的时候务必要把两个航段的登机牌都打印出来。我已经托运了行李。这意味着我到达重庆机场后,需要先拿行李,再回到候机大厅去出下一段登机牌,但两个航班之间只有30分钟的时间。上了飞机后空姐告诉我,30分钟,基本不可能了。

我当时瘫坐在座位上,很想大哭一场。我感觉这完全是上天给我的一个莫大讽刺。它总是在我信心满满的时候非要给我一个耳光。

那种终结的放松和逃离的快感,在几万英尺的高空几乎全被蒸发掉了,这时候飞机甚至还没能飞到亚热带的边缘。眼泪流完人就想笑,我想我绝望成这样是为什么呢?

这件又搞砸的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不过就是没能赶上下一班飞机,不过就是要多花一张机票钱,不过就是今天没航班了需要在重庆多住一晚。

天能塌吗?世界会末日吗?

后来我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发现飞机开始降落,我渐渐能看见地面上火柴盒大小的房顶。我看见,树,道路,公路上缓慢的车辆。我还没有来过重庆呢。

但飞机很快进入一片灰白的雾气里。重力的变化告诉我飞机又开始拉升。多盘几圈再降落也是常有的事。但很快,飞机似乎又进入了平流层,这时候机上广播,因为天气原因,我们将暂时飞往贵阳机场。

你看,你以为你拼命也解不开的疙瘩,上帝自有它另外的解法。飞机到贵阳,我们没有下机,飞机好像重新加了一次油,等再飞到重庆机场降落,已经天黑。那趟后续航班早就飞走。所有人都需要出去取自己的行李。国航后续已没有当日航班,但川航在7点半还有最后一趟飞三亚的。因为是前序航班出现了延误,我自然是被免费安排坐这趟飞机飞抵三亚,等降落已经是晚上9点。

其实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都不用去三亚了。我的某个问题,好像已经得到了上帝的解答。

说来也巧,到达三亚,迎来的是2012年传说中的世界末日。我的朋友始终觉得我是因为要度过这个世界末日才终于来的海边,我只是没有告诉他,我的末日其实刚刚结束,接下来,我只想住在70块钱一晚的青旅里,能捱多久捱多久,等我攒够了力气,才能回去面对那些我终究需要面对的人和事。

而等我回到北京的办公桌,鼓足勇气拿起一本样书,我憋了一口气迅速翻了一遍,感谢上天!没有乱码!我终于没有酿成一起出版事故。我一个做了好几年书的人了,竟然有一天只不过是祈祷不要出出版事故。

而我那个女领导则冷冷告诉我,她以为我请一个礼拜的假,是打算辞职。

我当时愣了,我为什么要辞职?

她指着一篇跟纪录片有关的文章下面几张印糊的图片说,你看看,这里黑成一块,调过图吗?知不知道这算是出版事故啊?

我当时在心里说,你知道我曾经跟怎样的出版事故擦肩而过吗?你所谓的黑成一块,是因为那是从纪录片里做的截图,放得又小,你们又只舍得印单色,能清晰那才怪。但我当时竟有种释然的感觉,因为这种不完美,已经抵达了我当时能控制的极限。我对这本书已经死而无憾了。

当时,我为这本MOOK付出了自己几乎所有,编著者还是老老实实放的是叉叉编辑部。自己的名字,不过是在勒口上规规矩矩地落在策划编辑四字后面。时隔多年才有人告诉我,那位女领导当时极不满意我,之后又百般刁难我,就是因为我做这本书的时候,没有在策划编辑后面加上她的名字。

当我后来得到这个真相的时候,我真的哑然失笑。她当时真该明明白白告诉我的。我真的愿意把她的名字印满勒口!封面!扉页!封底!anywhere you want!编辑,谁他妈爱当谁当去!我想这也许就是才刚刚走进出版圈的某些人天真的虚荣,觉得把名字落在编辑里头是件莫大的荣幸。真的,她可以和我计较一切事,但我实在没想到她想要的,竟是我最不稀罕的东西。

转眼就是过年。我知道过完年我的日子大概是不好过。某种尺度越收越紧,那本杂志很快就出不来了。两位天真的领导大概是尝到了我做的那本MOOK的甜头,想以后就把杂志内容转作MOOK,以书代刊,岂不又快又好?

但我老老实实跟他们讲,行不通的,三审三校的社内流程足够逼死一本一月一刊的杂志(之前的杂志不走社内审校流程)。他们不同意,要坚持做。我说我做不了这件事,因为我吃过亏了,我知道这件事绝对能再逼死我一次。然后他们就把这件事拿给了一个连一天编辑都没做过的新人。然后我无事可做,他们等着我辞职。

过年在家,我爸爸的一个朋友是个六爻高手,给我起了一卦,说我事业会顺风顺水。我当时哑然失笑,心想不能因为我没给你利是你就给我瞎编吧。

而世道再次为我上演生动的一课。集团高层斗争激烈,年后这二位迅速失势,被挤到极为边缘的部门。再加之这本mook在那位编辑手里三个月都没做出来,最后无论杂志还是MOOK,想都别想了,统统打发去做电子书。之后社里又引进一个商务印刷馆的资深出版人Z老师,缓慢削减掉了那两个人在出版方面的决定权,我终于又回归大统,被纳入出版部跟着他做回了图书编辑,但至少不用再给两个什么不懂但什么都想要的人当管家婆了。

后来Z老师和我谈起这两个人,也只是心领神会淡淡一笑。他跟我讲,曾经他在业内某家口碑极高的出版品牌待过,而那位业内德高望重的女领导能当着他的面给一套赞美许诺,背着他就能在趁他请假的时候在公司里搞针对他的批斗大会。

天,21世纪了!

后来我们在那里还见证过更加变幻莫测的人事斗争。如今我俩都早已相继离开。离开了你就更容易看开。年轻的时候,你有的是力气,你把自己作为唯一的生产资料和生产工具,为了一个项目,一份工作,感觉蜡炬成灰都可以。你不知道,他们最需要的就是你的这副心气。因为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自己的那双手。他们看上的就是你那双什么都没有的手。你年轻,所以你就还不懂年轻的珍贵,你要过好些年才明白那样的火焰在人生中不过只能燃烧短短几年。

你燃烧自己,仅仅是为了照亮别人吗?你应该好好想想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举着自己这根蜡烛,走进一个洞窟,你看见精美的壁画。你用眼睛吸收,心想也许未来会对自己有用。但有人循路而来,挖走了所有你看见的东西。他告诉你,你找得到,别人也找得到。你这样的年轻人每年都在产出,在市场上过剩,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们年纪大,资格老,好像出口就能否定你所有。但是,别信这套。你要相信你是一个有能源的人,不要轻易把它交出去,因为他们通常都不肯给你一个能让你活下去的价格。走出那个洞穴,到沙漠里一个人去跋涉跋涉,去被更粗粝的东西打磨,你绝没有你想的那么娇气。相反,有些东西越经摩擦就越会发亮。如果你同我一样也是女孩子,你孤身在大城市,你就更需要用钱保护自己。自己的钱。你要离开洞窟,尽快去找到下一片绿洲和水源。你拖得越久,就越容易丧失勇气。

我曾经目睹无数这样的说辞,它们发生在自己身上,发生在我朋友身上,那就是,你从这儿出去以后可怎么办?不会有人像我这样器重你的,会给你这么大的机会的。(这样的话术很容易发生在小公司)。又或者,你想走就走呗,我们能用人的不要太多哦,出版业本就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大公司更青睐这种态度,但这是实话,所以你更应该走。)

尤其是某些大社,其实早就失去了自己选题策划的能力。因为优秀资深的编辑早就流失了。年轻编辑几乎做不了策划的活儿,又缺乏培养皿,只能做些相对机械的工作。残留的某些大编辑,不过就是四处去找外头的小出版公司合作,靠外部输血来维持每年的表面码洋。此外就是在版权公司每月发来的版权选题里挑挑拣拣,简直像赌石一样去赌一本海外畅销书在国内的机会。渐渐地,大社几乎就沦为了大工厂,出版行业的中央厨房。来料加工,提供书号,表面繁荣之下不过是吃到一点最稀薄的利润,然后争取靠量取胜。

图书出版,本是个美好事业。我也有真正热爱这个职业并依然在其间奋斗的朋友。我经历过出版业最好的时候,那时候大大小小的出版公司如雨后蘑菇一样,在温度湿度都合适的地方纷纷冒头。但这几年生态已经变了,很多事更难了。那么最先被挤压掉的,永恒是最柔弱的部分。编辑,印制,发行,销售,最容易被拿捏的总是编辑。其他环节利益纷繁,大有油水,他们甚至可以对内容一窍不通,却占据着最大的话语权。

在我离开出版业之前,还发生了一件奇事。

当时我们做了个旅游选题的书,还拉了某家旅行社的赞助,提供的书签里有唯一编码的优惠券。但这本书刚刚印刷完才在入库,远远没到正式上市的时候,我们就发现已经在某些网络小书店可以买到了。我们买回几本来,发现无论纸张印刷都不像是盗版书的质量,唯一不同就是没有编码书签。天真如我们,反馈到社里的出版印制部门去,自以为发现了非同小可的大事,结果呢?这件事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按下去了。这些环节里到底有多少不能见人的东西,Z老师和我们,自然体会了,噤声了。

说来也巧,时隔七年,我曾经的那位男领导不知从哪里要到了我的微信,要加我。我不知道如今他还能让我替他干些什么。我其实对他印象还不错,虽然他什么事都扔给我,但至少没跟我计较过勒口上的“名分”过。

一本七年前的书,对方竟然还想要加印,也算是对我一个遥远的肯定了。想来做这本书,钱和名我什么都没要,竟还能够遭遇被辞职。事到如今,他们竟然还是啥都不知道,啥都还能自然地伸手。最终,我以我高尚的人格,一一问过我那些高尚的朋友,设计师的电脑更新换代太久,原来的机器已经打不开了。最后我们在一个记者朋友的旧电脑里找到了那张七年前的封面原图,发给了他,我告诉他封面文件没有了,但是图可以帮你找到。有了图,按原来的设计照做一个封面出来,其实不难的。

等我把图要到,发给他。他竟然还回我了一个问号。大概一张没经过后期和设计的原图,跟封面实在是差得太远,以至于他第一眼竟没有认出来。

唉,多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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