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憾

唐捷拿起筆在空白的紙張寫上國文課的作業標題——「遺憾」。寫完就把筆放下，看著不久前查出來的對遺憾的解釋：事情的本身或發展令人感到憾恨或不滿意。

還是大腦一片空白的她把整個人靠在椅背，雙手往後拉住頭枕著的位置，壓低聲線發出無意義的延長音節，充分表達著『我該怎麼辦啊』。

我有遺憾嗎？

家景不俗，家有兩老，父母恩愛，幸福美滿。沒有無理呵責，沒有體罰家暴，父母再忙也會記得抽時間一起家庭樂，外公外婆天天牽著她到處跑。說白了，她就是個從小被寵著長大的孩子，能有什麼遺憾？

你有遺憾嗎？

談不上吧。

四歲學鋼琴，七歲學結他，八歲第一次參加比賽，如今十六歲的唐捷放下鋼琴和結他剛好三年。香港的家裡，黑色的鋼琴鍵蓋子從三年前再沒有被打開，黑色的結他袋子從三年前被塞進雜物房，手上拿著的從樂譜變成了其他有的沒的，在房間裡整整九年的音樂旋律變成了別樣的節奏，依然靈活的手指在另一個層面上依然活躍著。

初上中一時被老師問到有什麼興趣愛好和長處，她有些遲疑後，才回答出香港學生的標準答案。曾經回答多年的捷式答案，變成新的了，她當時心裡這樣笑了笑。

旁人總愛說國際學校是彷歐洲國家的學校，他們追求多元化發展，和傳統學校不同，他們上課起來比傳統學校要來得輕鬆自在。每次聽到這些時，她總都只能笑著不說話，或者把話題轉移帶到其他事情上。

你有遺憾嗎？

沒有吧。

唐捷還記得當初跟家人說不再學音樂時，他們錯愕但又不意外的表情，然後該吃飯的吃飯，該離席的離席，她獨自吃到最後，整場晚飯如魚刺哽在喉嚨。後來，外公跑到她房間來。沒有說話但卻打量著她已經整理好的房間，然後拍拍她的頭又出去了。

她其實沒選錯，唐捷心裡比誰都要清楚這個事實。她只是在為未來打算，想要融合大海而不是乾涸在半路上。當你的興趣愛好和長處，並不能讓你為日後的人生負責時，你就該選擇一個更好的選擇。她只是選了用「英文、國文和物理」，而不是鋼琴和結他來爭取那張社會的入場券。

你有遺憾嗎？

沒有。

聽到鋼琴聲，手指會下意識叩著節拍，聽到結他聲，腳步會忍不住停下來。說看不懂樂譜是假的，但會不會再拿起它們，不會也是真的。

為什麼呢，大概是感覺不同了吧？

來到永明後，唐捷也三不五時會想著，如果，當初有再考慮多一下就好了。再好好地考慮多個三、四年，會忍住不把全盤心思放在練習上、會調節妥當、能平衡學習和興趣、或許還會去考音樂學院，我不會⋯⋯算了。

你有遺憾嗎？

「就這些？這麼小一個行李箱能裝什麼啊？」

「衣服什麼的早早就寄過去了，我現在帶過去都是些有的沒的啦。」

「結他不帶上嗎？」笑著跑到大廳抱抱外公，卻想不到會聽到外公這樣說。沒有故事劇本的頓悟和掙扎，她只知道自己用著比想像中輕鬆的語氣回了話。

「不帶啦，沒玩很久了耶。」

我有遺憾嗎？

她不管了，她要放假了。唐捷呼一口氣，重新拿起筆，試圖強行寫一堆和遺憾拉得上關係的東西。

最近發生的一個遺憾，是在朋友邀請下，沒有及時拒絕而一同步入了廚房……對了，前段時間在學姐的邀請下去了玩真心話大冒險，在學姐請喝珍奶時沒有加上椰果好遺憾……離開香港前沒有買六合彩也好遺憾……難得去一趟西門町卻忘了逛漫畫店也很遺憾……

把腦子裡能稱得上遺憾的事情都寫進作業裡，檢查一下有沒有錯別字後合上作業，她輕輕地把那一句最後還是沒寫進作業的話說了出來。

「沒有繼續彈下去，稍微有點遺憾哦。」她輕聲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