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泥土與銀幣

　　特莉亞記得葬禮當天，站在墓前的自己左手握著西普諾司的手，右手牽著小厄里絲的手，早已停下眼淚的她對著父母的墓石起誓自己會好好地照顧弟妹，田地會與父母在時一樣茁壯，並願神保佑磨難將會停止，悲傷將使他們堅強。

　　然而誓言雖能說的堅決力行，但實際上的行動卻困難重重。

　　他們幾個都只能算半大不小，更別提厄里絲目前還小，連田裡也沒去過幾回，於是那一大塊相鄰著房子的田地，仍是靠特莉亞與西普諾司兩人拉起袖子，戴上帽子，手足胼胝地完成那些農活。

　　雖然隔壁就是約翰的田，但他們總不可能一直倚賴著叔叔親切的援手幫助，不過運氣好的是，或許是先天性別的優勢，又或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西普諾司與叔叔一樣，也和他們的父親一樣，西普諾司只須摸著泥土就能感覺到耕種時機，鼻子微動就能嗅得雨水翩翩來臨，特莉亞只須在旁協助著西普諾司，麥田的一切就能逐漸穩定。

　　儘管如此，特莉亞始終覺得他們的動作還是太慢，雖然約翰總摸著特莉亞的頭說他們已經做得很不錯了，但從約翰頻頻走過來幫忙到讓漢娜大罵的次數增加，特莉亞也不得不花更長的時間與西普諾司整理著田與小麥，甚至原先只要在家裡整理打掃的厄里絲也被特莉亞要求走出涼爽的室內，來到充滿昆蟲以及炎熱的稻田旁幫忙除草。

 　　她是最先提出抗議的孩子，氣鼓鼓的臉頰紅得似西普諾司手裡正準備等待成熟的蘋果。

　　「——特莉亞，我不喜歡種田。」

　　在夜晚裡只有三人在的房間裡，厄里絲用她稚嫩的嗓音如此地說，特莉亞抓著手裡的針，兩雙一模一樣的湛藍雙眸抬起對上了厄里絲的臉。

 　　「你在說什麼啊？厄里絲……乖一點……。」

　　慌張的西普諾司放下手裡切好的蘋果，一臉不安的來回掃看桌子兩端的人。

　　「等冬天休息就暫時不用種田了，到時候我們可以休息很久。」特莉亞坦然地說，畢竟厄里絲才只有4、5歲，忍耐不了粗重的工作也是很正常的。

「春天還是要種田，厄里絲知道，我不要曬太陽！！　　　　

　　　　厄里絲討厭討厭蟲蟲、也討厭除草、討厭手指髒兮兮的

　　　　　　　　　　　　　　所有的事情都討厭！」

　　「厄里——」

　　「這塊田是我們的家，妹妹。」

　　嚴肅打斷了慌張想哄人的西普諾司，特莉亞也不管前一刻才再想著妹妹還年幼的事，厄里絲在桌旁大叫的模樣激怒了原就疲憊的她，啪地站起身，特莉亞伸出手指向門板，隔著一道牆就是他們嘴裡的田地，上面有著一整片金黃小麥在夜裡搖曳，特莉亞閉上眼都能描繪著那田裡的景色。

　　「你不喜歡也沒辦法，厄里絲，工作比麥子還多，我們沒辦法一邊工作一邊照顧你——西普諾司也沒辦法，我們都得工作才有今晚的麵包與濃湯，你還想睡在屋子裡的話就閉上嘴！」

　　他們在父母死後，在叔叔的指導下勉強保住了這季的收成，但下一年呢？再後年呢？若是說著任性的話，那麼誰都沒辦法活下去，儘管如此，特莉亞疲倦的看著厄里絲，她還是知道自己不該罵妹妹的。

　　「既然你幫不上忙，明天去找嬸嬸吧，她需要有人整理過冬的衣服。」

　　=\\=\\=

　　「所以厄里絲哭了？」

　　聽完昨晚發生的事，遞給正在樹下休息的特莉亞一塊麵包並坐在她旁邊的男孩關心地問。

 　　特莉亞昨晚並沒有睡好，但她還是勉強給了人一個笑容後才無奈的點點頭。

　　如果面前的是其他人，特莉亞或許會故作正常地說只是姊妹吵架，然後說著他們今晚喝點濃湯就會和好的傻話，但眼前的人是提奧．布朗，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也是那日帶回木梨花與父親過世消息的商人之子，特莉亞很難對著好友那雙真誠關切自己的綠眼說著沒事。

　　她只好將目光有些逃避地轉回在田裡收割小麥的西普諾司身上，西普諾司的動作很快，俐落割下小麥的手一起一落，雖然動作不同，卻讓特莉亞想起西普諾司總是特別溫和拍著厄里絲盡力安撫的手掌。

　　昨晚尷尬的爭執過後，西普諾司帶著厄里絲睡在他們的那張大床上，特莉亞則是生著悶氣躺在原本母親睡的小床，夜裡她聽著西普諾司困擾哄著啜泣中的厄里絲，特莉亞翻來覆去的無法進入夢鄉。即便真的睡著，特莉亞也覺得自己沒有休息到一分一毫——她不停的夢見整片的麥田、圍繞自己的麥稈、手裡僅有的鐮刀與籃子，連在夢裡特莉亞也還是工作，一早醒來她甚至覺得自己從夢裡帶回了濃重的麥子氣味。

　　睡不好的疲憊與早餐時間的沉默，讓她也沒來得及為了昨晚的發怒道歉。厄里絲低頭隨便吃了幾口的燕麥粥就逃去隔壁的嬸嬸那裡，西普諾司則是苦著臉提早邁入田中，他們三人都逃避了這次的爭執。

　　「……大概是我還不夠努力吧，也許我多做點事，厄里絲就不需要來田裡幫忙了。」

妹妹的年紀應該要在家人身邊玩鬧，就像過去的許多日子一樣，特莉亞知道家裡發生變故以來，厄里絲已經學會如何乖巧忍耐，但昨晚的衝突還是暴露了稚子的心思。

　　而她，只是生氣自己明明答應過父親要照顧媽媽和弟弟妹妹的，但她什麼都沒做到。想到自己對著父親承諾的話，特莉亞眼睛眨呀眨，努力眨去眼裡的水氣之後才大口再咬了一口麵包。

　　看見特莉亞不開心的模樣，提奧抓著自己凌亂的頭髮也不著痕跡地陷入愁雲慘霧，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如果開口說要幫忙，特莉亞肯定會馬上拒絕自己的好意，理解著特莉亞不喜歡麻煩別人的那份心，苦惱的提奧偷偷看著少女的側臉，皺著整張臉陷入苦思。

　　啊……不然跟父親說自己想幫忙特莉亞，讓家裡幾個年幼的僕人陪著自己呢？還是說找街頭那些乞丐？他記得諾鄔利有幾個孩子很愛跟著自己亂跑的……

　　這頭提奧還在糾結，一旁的特莉亞在幾個念頭的轉換下，已經掃除掉剛才抱怨的心思重新振作，雙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臉頰的特莉亞用力跳起來，朝著面前還沒收割完的小麥吐出一大口氣。

　　「總之——做完田裡的工作我就去找厄里絲道歉。」然後替厄里絲準備一大碗的野莓，再用鍋子煮個甜甜的糖煮蘋果放在一起，這樣厄里絲肯定會接受的。

　　看見不須自己協助就提起精神的特莉亞，提奧忙不迭地站起身，掃去剛才腦袋裡還在煩惱的事，從一旁的桶子裡也拿起鐮刀，一臉和氣。

　　「我幫你們吧？多一個人手，你就能更快去採野莓。」

　　「你怎麼老是能猜到我在想什麼？」

　　特莉亞對著提奧露齒一笑，髮辮隨著動作在背後輕巧跳動著，如同秋日寬闊的湛藍眼瞳朝人盈滿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