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擊的巨人】復活(波爾柯/萊納)
〈復活〉
波爾柯第十次看向床頭邊的時鐘。
他向來不擅長安靜等待,耐心也絕非他生來具備的美德。往日馬賽曾多次告誡,讓他改一改這種浮躁的個性,但他一直到成年,都沒能改掉這毛病。
他聽說萊納昨夜被送回到營區時,腰下的軀體已經消失,雙手也斷了,抬著他的兩名士兵戰戰兢兢,即使知道萊納不會死在眼前,卻還是被殘缺的斷肢嚇得不輕。
就像抬著一坨碎肉……屍塊……不會動……死了……
中午經過人群時,波爾柯聽見士兵這麼說。如果一直重複回憶當時的情景,大抵會在一場惡夢後發瘋吧,瑪雷的療養院充滿了戰後精神錯亂的艾爾迪亞人。
波爾柯大約在午後抵達休息室,在萊納和瑪雷的軍隊確定能攻破中東聯合軍隊的陸上堡壘前,他沒什麼要務。波爾柯來到床邊,薄薄的被子僅能遮掩胸口以下的身軀,從薄被底下隆起的形體看來,萊納的四肢已經再生了。
「萊納?」波爾柯低聲叫喚,但對方除了呼吸以外沒有其他回應了,如果皮克在場,大概會數落他打擾傷患休息。
波爾柯開始坐在床邊等著,原先帶來給萊納的蘋果被他吃掉了,但他安慰自己至少留著一瓶蘭姆酒。他沒什麼事能做,在空蕩蕩的休息室也確實沒什麼消遣,他偶爾能聽見窗外有人結伴走過,聊著家庭和日常生活。他有些訝異居然沒聽見任何關於戰爭的話題,但也許正是在戰亂之中,人們更不願連難得能喘口氣的時刻裡也被戰事環繞。
波爾柯托著下巴,不太確定自己能和萊納聊什麼話題,說來好笑,他們壓根也沒什麼親暱的來往或交情。前陣子他聽說吉克帶著軍隊回到瑪雷,原先充滿了期待,沒想到返回的只有半死不活的萊納。
為什麼要救這個愛哭鬼呢?波爾柯很想知道馬賽當時在想些什麼。
萊納根本不能成什麼大事吧,他從小就只會哭,然後耍耍嘴皮子,重複那幾句效忠愛國的理論。所以為什麼馬賽死了,但這個樣樣比不上自己的愛哭鬼卻能活著,他只要想起這件事,就焦躁得想把整瓶酒喝光。
幸運的萊納·布朗啊。
起初波爾柯是這麼想的,他為了發洩失去兄長的怒意和悲憤,處處找萊納的麻煩,但各種羞辱和嘲諷都被全盤接受了。
「是的。」萊納總是這樣回應,「抱歉,馬賽的死是我的責任。」
有次他們都喝了點酒,波爾柯又拿兄長的慘死來挑刺。
萊納沈默了一陣子,抓著酒瓶一口喝光了剩下的蘭姆酒。
「我也在想,為什麼我活著。」
幸運的萊納·布朗啊,他的雙眼裡看不出任何情緒,連活人的生氣似乎都已經隨著酒被吞下肚了,波爾柯盯著他低垂的眼睫,乖乖閉上了嘴。
「等等!」睡夢裡的萊納突然皺起眉頭,他急喘了幾聲,像是被嚇到似地猛然睜大雙眼,朝著虛無的天花板大叫:「不要——」
波爾柯似乎也被他反常的舉動嚇著了,一動不動地盯著萊納,直到萊納試圖坐起來,他才終於回過神。
「睡夠了嗎?」波爾柯把手上的酒遞過去。
「賈利亞德……」萊納沒有伸手接住酒瓶,他有些恍惚,額頭上佈滿了冷汗。
「你還沒睡醒嗎?」波爾柯把酒瓶貼到他的臉頰上。
或許是玻璃瓶身的冷意讓人清醒了一些,萊納終於拔掉木塞,仰頭喝了點酒。他轉頭環顧四周,軀體依靠著巨人之力慢慢塑回了形體,但破碎的記憶顯然沒辦法隨著肉身一同回歸,只能在夢境和現實間遊走,緩緩拼湊出當下的狀態。
「我沒事。」萊納伸長了手,從床腳邊抓起襯衫和軍服,慢吞吞地往身上套。
「扣錯鈕扣了。」波爾柯說。他沒有催促萊納,只是出聲提醒。
「謝謝。」萊納低下頭,修長粗糙的手指不大靈活地重新擺弄著鈕扣。
「穿好衣服就走吧。」
波爾柯已經站起身,在床邊活動僵硬的四肢,他忍不住幾次回過頭,觀察萊納的動作。先前萊納拉開薄被時,讓波爾柯看見了全裸的軀體,巨人的力量何其神秘,將已經不成人形的他又捏塑回原樣,且無留下傷疤。
從窗戶看出去,陽光的色調已經從澄黃變為了橘紅,波爾柯等了一整個下午。所幸萊納在太陽完全消逝前醒了過來,夕陽還留有一道餘暉,把影子拖得像地毯一樣長,也許能讓他們踩著回到收容區。
他們並肩而行,萊納並不多話,他幾乎是沈默地走著,神情冷漠倦怠,還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肩背微微佝僂,波爾柯很想用力拍他的背,數落他堂堂一名副長,怎能讓人看見這種無精打采的模樣,但看著萊納疲倦又狼狽的側臉,他還是沒能下手。
「下次能再往前推進一點吧。」波爾柯說出口時,就已經有些尷尬和後悔了,但他實在也想不出有什麼話題能打破局面。
「應該可以。」
「你可別又半死不活的回來。」
「賈利亞德,你在關心我嗎。」
「誰在乎啊!我只是想快點結束戰爭。」
「嗯,會盡快的。」
波爾柯聽著他平靜的聲音,轉頭瞥向他,萊納卻像感覺到他的視線一樣,跟著看了過來。
「我會盡力的。」萊納背對著黯淡的夕照低聲說。
波爾柯打了個冷顫,差點被萊納無神的雙眼攫入黑暗。
他想起那名士兵說的話。
碎肉……屍塊……
或許一次次的輪迴再生,有人只是重複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