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變、耍笑與宣告

　　江守虎外婆住的地方就在唐人街的最尾端。順著曲折的巷子走到最裡面，是一個能夠穿過院子走到居所的入口。破舊掉漆的老鐵門虛掩著，被風吹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響，需要點力氣才能完全推開。

　　初春的太陽把地面曬得微溫，但風還是冷的。剛下種的番茄和茄子從土裡冒出嫩綠，寒風吹過時能把脆弱的幼苗吹得東歪西倒，風還把室內的香氣帶了出來。

　　明黃色的摩托車離開不久，帶著一壺鍾慈笙剛煲好的雞湯。

　　手機叮叮兩聲提示音，已經很熟悉的外送員尤金發來兩張照片，一張是一個戴著紅色墨鏡的青年朝湯碗吹氣的模樣，熱氣在他的眼鏡上蒸出一層水霧。另一張則是他低頭專心嗑骨頭的樣子，嘴巴油亮油亮的。

　　很顯然尤金是個很會拍照的外送員，兩張照片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醜。

　　但鍾慈笙看得樂呵呵的。他開心的把兩張照片都保存下來，給盡責看著他孫子喝完湯的尤金外送員點讚，又打開程式給他寫了個五星好評。

　　也坐下來喝完一碗湯的老婦人把家裡打掃一番，牆壁上貼著兩張臨摹字帖的心經書法，那是他兩個孫子的墨寶。他從字帖下的櫃子抽出線香，點燃插到供奉的香爐前。就如往常，他敬過茶酒，然後拋出筊杯。

　　我還能夠問覡嗎？

　　這是鍾慈笙持續反覆詢問的一個問題。

　　問覡能通鬼神，鬼神的答案必定真確。

　　然而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這能力實際比想像的要危險。鬼神能回答鍾慈笙的問題，代表祂們能聽見他的聲音，也能找到他。誰知道那些鬼神是不是保有善意呢？

　　鍾慈笙很惜命，身為恐水人、也是驅魔人的他不奢求長命百歲，卻也沒想要這麼快就與世長辭。

　　筊杯落地，喀啦兩聲輕響，鍾慈笙低頭去看結果。

　　喀、喀喀。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碰撞的聲音沒有停下，反而越發快速的震動起來，相互撞擊。

　　笑筊、同心筊、聖筊、陰筊……

　　有一股外力在撥弄筊杯，看不見的「東西」在戲耍、挑撥著鍾慈笙的神經。如雪的髮絲被屋裡突如其來的風所吹亂，他臉色一白，快速抽出隨身小血瓶，往筊杯一潑。以比年齡矯健的身手往前一撲，用金紙把筊杯包起來。

　　鮮血浸濕乾燥的金紙，把鍾慈笙的手染成紅色。耳邊爆出激烈的噪音，尖銳的慘叫中卻又參雜了嗤笑，直到筊杯終於在他的手上完全靜止。

　　老婦人用力呼吸，胸口起伏，這時候他才驚覺自己屏息已久，髮間、背上全是虛汗。他看著自己雙手正在微微顫抖，尚沒乾透的紅印斑駁，蝕進手指的紋路。

　　鍾慈笙不能再問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