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行
1.
憑著憧憬在附近有河川的地方租了房子,夢想騎著單車迎接春季搖曳的櫻花、在傍晚時分提著炸肉餅和超市的塑膠袋沿著河堤漫步,金燦的夕陽在水面搖曳折射出熠熠的光。
荒唐發著怒的龍捲風追著他越過天際,停留在大陸的邊際,終究跨不過海洋。和出生的土地、和他未蒙面的家鄉相比,這裡確實是擁擠得令人安心。更吵雜也更潮濕,冬季時或許有雪,卻溫暖許多。
──他一落地就大病了一場。
單車還保持著託運來時的形狀沒有動過,連起床的力氣也沒有,只是靠著預備給齋月的果乾與延續體力。他的信仰薄弱得近乎於無,飲酒、不日日朝拜的同時飲食不忌,只是脆弱之際,人的靈魂總是無意識地往束縛地最深的境地走去。燒終於退的那天清晨他攤開絨毯,軟得像泥的身體跪伏於地,小小的租屋處內像有無數雙眼環伺俯視自己。
伊斯梅爾朝著日光照進來的地方瞇起眼。來到這裡之後經常下雨,雨水打在窗戶上的聲音總是吵得他無法入睡,空氣中瀰漫泥土和草的腥味。
──這裡沒有荒漠。
從絨毯上匍匐起身同時他察覺此刻的眩暈從何而來:那是久違的自由帶來的苦痛與徬徨,潛伏已久、終於浮出水面,將渴望已久的空氣吸入肺臟的同時,同等的疼痛與眩暈也會隨之而來。
2.
我討厭姊姊。
不……與其說是討厭,更接近於害怕。
我們相差六歲。六歲的差距,並非小得能夠忽視,也不至於拉開太多。她是一個難以用幾個形容詞概括的人。她能將自己每日的二十四小時精準劃分,任何事都不能撼動。她總是……總是只注視著她想看見的事,用盡氣力也要得到,像是獵犬一般緊咬不放。
那樣的她非常可怕。
曾有一次我們跟著父親到北方的城市去旅遊。那裡沒有沙漠,冬季便會成為一片雪原。我喜歡雪,喜歡雪中變得朦朧的燈光與城市,喜歡所有描寫雪的歌曲。
她就站在不遠處。我在雪中步履蹣跚卻愉快地奮力打滾奔跑。忘記從哪本漫畫裡看見,雪會吸去所有聲音、雪會吸去熱量與光線……碾碎腳下的碎冰,從喉嚨中呼出的空氣變得灼熱,刺癢的感受爬上皮膚。
察覺到自己陷在雪裡動彈不得時,我已經與父親離得太遠。我大聲呼救,聲音卻被風聲淹沒。
姊姊就站在不遠處。比起父親與母親,她更像已經死去的祖父……她有鷹隼與郊狼一般的眼睛。
我向她伸出手。她蹲下來,瀏海與帽子遮去光線,泰半輪廓被黑影遮蓋,即使如此,那雙眼睛依舊凌厲而透徹。
3.
他的恐懼是腦中渾沌的具現。
他確信眼前的人能夠輕易殺了自己。
他的姊姊。
少女將男孩從雪地之中托拽出來,在他意識矇矓之際輕輕托住他的頸後,像是下一秒就會抑住他的喉管:
「果然不行。」
「……果然你無法獨自一人。」
(……必須照著我的意思行動。)
他確實是聽清了的,本該應答、本該拒否,卻在下一秒隨即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