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rsuing

Pursuing

江語

  她總覺得自己的異能很雞肋──說「雞肋」可能還過於抬舉了,食之無味,但棄之似乎也不怎麼可惜。


  十二歲那起事故使她較常人要早知道自己是超能者。據政府規範,若服刑者同為超能者,且十五歲時收到國家發派的入學邀請函,經評估後可以選擇在受到監控的前提下入學就讀,將功折罪。這幾乎等於她現如今正在做的事。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也許確有那麼一部份覺得自己正嘗試著將功折罪,縱然她始終認為「停止外公持續家暴」行為本身並無錯誤。

  決定加入戰神計畫、收到來自TBS寄來的關於Jantien的郵件後,她偶爾會辨不清自己究竟是自由之身抑或服刑之人;她不害怕監獄和藥物甚至死亡,唯恐自己活著卻不像個「正常人」。為此即便累得筋疲力竭她仍拚命將假日以工作填滿,沒工作就去旁觀前輩工作,毫無安排也不會讓自己待在校內、距離愈遠愈好。她必須在一次次紊亂中以實際行動證明自己完全出於個人意願地來到索特利亞哪怕不過去麥當勞外帶一杯美式,她焦慮自己的精神狀態波及尚不明瞭的軍人身分就算Nassir說這是正常心理活動要她放寬心,她清楚自己透過一般學生管道公開正當地錄取就讀但理性與感性不可能取得平衡記憶也不可能不影響未來──




  「我聯絡一下Cathelijn吧,請她暫時中止妳和Jantien的書信聯繫。」Nassir翻開她的醫療紀錄。

  「這和Jantien無關,」她緩緩搖頭,「是我自己的問題。是我自己走不出那裡,是我自己……也可能是想家了。」

  「妳是不是有個在中國的姊姊?」Nassir突然問。

  「嗯。她現在在法國。」

  「好。」


  調出自己的行事曆,對方在幾個日期上標記後傳給她,「從裡面挑一組假日空出來,通知妳姊姊,通知我。」

  「做、做什麼?」她一臉茫然。


  她總感覺Nassir的嘴角像打出生就吊那兒了,似乎每回見他都是那一號表情,永遠的輕鬆寫意、永遠的游刃有餘。只見對方將雙手交疊於膝上,語氣悠然得好比上個月他推薦兩條街外新開的鬆餅屋。


  「去法國玩個兩天再回來。」


  「……」

  「妳不想讓姊姊知道的話,可以說我是妳的朋友、妳的表哥,男朋友勉強接受,拒絕叔叔以上的輩分。性別問題我不會強迫妳們,但我還是希望能盡量跟妳待在同個地方,畢竟妳不喜歡監控。」

  「Nassir,你是不是愈來愈獨裁了?」

  「是嗎?也許是我的病人愈來愈不聽話了。」

  「還不是您教得好。」

  「過獎了,是我的病人悟性超群。」

  「您的病人方方面面都優秀得很。」

  「唯獨不太相信自己能成為一名軍人。」


  她愣了愣,然後笑了。

  「是啊,確實不太相信。」




  學校效率相當高,入學第一堂課就派了作業。領完紀錄表、確認可以自由活動後她便打著傘逕直朝後山走去,並嘗試以肉眼丈量兩百公尺範圍:為了能夠更加迅速精準地指出敵方位置,她必須先習慣自己的肉眼,才不會被意識形態中過於龐大的資訊量淹沒,而雨天的潮濕與連綿水珠造成的視線干擾更是為此增添了幅度不小的挑戰性,就單純的練習而言,這種天氣相當合適。

  她實在不明白政府看上了她的什麼。前科引發的後續效益?除了這點大概也沒有其他可取之處了。她實在不知該不該慶幸自己曾遭心獸那般厚重的迷霧吞噬,方能在偵測階段第一時間將無關物質──小偷、強盜、搖搖欲墜的電子屏幕、頂樓毀損的欄杆──悉數過濾,留下濃烈的負面情緒,並與之產生共鳴、達到「迷惑」效果:人心是很脆弱的,具象化充分呈現了最深處的百孔千瘡,只要以毫無干係的「廢料」填塞,便能讓宿主產生「被理解」的錯覺,和那些藥物一樣。她的異能唯一有價值的就是這部分吧,效率卻下流至極、卑鄙無恥,比親手殺了自己的外公還難坦承。


  選擇後山的理由很簡單:她的家鄉廣納山川湖海,就是沒有「索特利亞後山」這一項。她在行徑中緩緩將意識鋪開,一公里、一點五公里、兩公里……抵達後山。

  已經無法回頭了。所有事情都是。即便時光機在二十一世紀末問世,人類終究無法改變過往及預知未來。我們是如此渺小,只能被時間推著前進、迫著前進,向著未知、不安與惶恐,並盲目祈求或許根本不存在的神佛給予我們祝福與寬恕。


  雨後的天空格外澄淨。陽光穿過樹梢斑斑點點地落在制服外套上,她下意識抬手去拍,光便落於指尖。

  「呼……開始吧。」


  她想知道這個世界能包容她、包容「她們」到什麼程度。小雲姊姊曾說,這個世界會原諒一切罪過,她想嘗試印證這句話──反駁也說不定。

  哪怕只有一瞬,她也想看看沒有鐵欄杆和鐵絲網的無垠夢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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