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兔

追兔

泰娜中


  「讓我來收拾爛攤子啊……」


  滿月的後一天,柏淞依約來到位在黑市的機械維修店,看到是怎樣的一副場景之後,發出的便是這句感嘆。


  跨過橫躺在店外數十具破碎的肉體,其上大大小小都是穿透的彈痕,打得相當密集,射擊點倒是很穩定,有些還有濃縮魔能光束灼燒的痕跡,基本上那些橫倒在店外的肉體已經都面目全非殘破不堪。


  對這些並不感興趣,柏淞推開半掩的老舊木門,映入眼簾的室內同樣雜亂不堪,各種東西像受到撞擊般散落各處,雖說由於過去他拜訪時此地主人的習性,同樣也說不上整齊,與之不同的是,短暫擁有這裡的女主人並不埋首於機械或書頁中,而是閉眼半躺在一側放滿東西的書櫃旁,已經失去生息多時。她的身側躺著個半開的木盒,裡面似乎能看到年代久遠但保存良好的信封與精緻火漆,對那裡面物品的來歷略有猜測,柏淞並不去翻動,而是逕直走向桌子前,那上面有一疊書與紙頁鑄成的研究資料。他知道,那是女店主先前與他答應好的東西。


  他還在女店主常坐的椅子上發現了那顆總是與女店主形影不離的金色球體,如今也已靜止無聲、不再被啟動。


  他望向那顆金屬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或許就連滴答的時鐘指針也無法參透他如今在想著什麼,最終,他將拉普拉斯被關閉的金屬軀殼放置在已經失去生息的人身邊,捧起拉普拉斯的時候,他總覺得還能從冰涼的金屬表面感受到過去的餘熱。


  「就這樣吧,我真是個好人啊。」


  他只抱起了那疊放在桌上研究資料,有好幾本,相當厚,只可能是多年的研究成果。最後一張草稿紙上還沾著些許乾涸的血跡,其餘文字以墨跡來看似乎是昨晚才尚落筆完畢。


  他走出店外,沒有圍觀群眾,這裡的人早就學會了不要多管閒事,畢竟,對黑市來說這只不過是又一個平凡的日常,頂多只有幾個小乞丐會可惜這裡還曾經有位專修機械、會給點小錢叫他們去跑腿的女店主,幾天以後,大概就再沒人會想起了。


  只不過嘛……


  柏淞感受著他手中這份資料的重量,那是屋內的人曾經活過的證明。他翻看過草紙,大部分都是書寫如何用機械實行魔力輸出的研究理論與製造,看得出初衷是要讓那些無法使用魔力的人也能夠輕易使用魔法的機械道具,儘管研究還相當初步,也無法做出太多實品,但只要有了這份資料,目前政府的研究機構也能更加順利研發吧。


  柏淞轉身,朝維修店行了一個道別禮,而後一個彈指,火星從他手中竄出,很快遍延伸至老舊木製的店面。


  將金棕色頭髮的女人與她金色的造物,消融進清晨的火光中。



  *



  濃霧重新聚集,她以前熟悉的維修店隨著火光沖天一點點消散得看不真切,泰娜羅凡對方才看見的場景若有所思。


  「原來還能看到這種畫面啊……色慾之國的幻象真是名不虛傳。」一邊慶幸自己沒有把拉普拉斯帶來沒讓他看到這個場景,一邊又想著自己接到的「追兔」委託,說是會讓人看到他們思念的人,但這個畫面,如果說是自己最後的研究還勉強,其他方面還遠遠夠不上是思念啊。


  ——那如果再走下去呢?


  能夠見到范林嗎?


  ——妳敢嗎?


  她的呼吸不知不覺急促了起來,眼前霧氣與其中的魔力物質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一般,彷彿也在訕笑她的軟弱。


  眼前的景物又再度層層疊起,在那之中,對,在那之中,是不是有個人站在那裡,曾是她最信任的人,又是她最愧對的人,斑白的頭髮與健朗的笑意似乎一如往昔,如果真的是范林,會對自己說些什麼呢?


  她是個壞學生啊,他會責罵她嗎?不會的,她知道他不會,所以才更加愧疚,如果不是為了她,他也不必、所以一切都是自己的錯、不能、我、不能……


  ——如果再走下去的話,她能被原諒嗎?



  她幾乎要踏出那一步,那層層堆疊的霧氣似乎在邀請她走向誘人又堆滿陷阱的終點,像裹了毒藥的鮮紅蘋果,但越深想,她的腳步又在將要踏步的瞬間停了下來。


  她不敢,她不敢知道答案。


  如果范林真的出現在眼前——


  而她卻得不到原諒呢?






  ——「妳還在追著什麼?」


  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這片寂靜,像打亂一片映出月光的水面、打碎一面映出美景的鏡子。


  「失去家園的桃樂絲正在討伐那些路途上的魔女嗎?或者只是一個愧疚心作祟的小女孩正在為了自我滿足而做出無謂的彌補呢?喔,別說妳沒做,妳做了還為此而死呢。」


  聽到聲音的那刻她劇烈跳動的心跳又重新穩定了下來,泰娜羅凡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在這裡變成白髮,但臉跟聲音一樣,她確定這個形體,又或是這個幻覺就是柏淞。


  她有點想笑,笑自己的幻覺連讓她近一點靠近范林都不願意,還得出現這種幻象橫插一腳。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們只是妳腦中的幻覺,你還在追著什麼呢?」


  泰娜羅凡沒有理會柏淞帶刺的言論,神色如常地問。


  「我的研究,你拿到了嗎?」


  柏淞挑起一邊眉毛:「當然,令我佩服的成果,如妳所託交付到政府的研究機構了。」


  「是嗎,那就好。」泰娜羅凡邊說邊轉身往來路的地方走,任由柏淞的幻覺繼續跟上,「雖然我早就調查過你在政府那邊的職位似乎不是你說得那樣,但無所謂,有交付了就行。」


  柏淞只是盈盈笑著,不說話。


  在霧氣中又走了幾步,柏淞稍微走近了些許,他張開手臂做出無害的樣子:「不給我一拳嗎?難得的機會。」


  泰娜羅凡甚至還故作思考了下:「我本來該的,但你幫我交了資料,就算我們扯平了吧。還有事嗎?」


  「這麼無情?難得見到老同鄉不是應該多聊點嗎?」


  「所以我不是正在耐著性子跟你聊了嗎,雖然你只是我的幻覺,所以基本上我只是在跟自己自言自語而已。」


  柏淞還是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感覺妳有點變了,不是嗎?」


  泰娜羅凡對這話也沒什麼反應,拉普拉斯不在,她有點不習慣,她想,是時候該走了。


  「人都死了一輪了,還不能有點改變嗎?」雖然她自己感受不太明顯,但可能是有吧?


  那頭的柏淞看出她要離開色慾之國的疆域了,他揮了揮手。「再見,或者說,再也不見,最後握個手嗎?」


  泰娜羅凡盯著柏淞伸出的手,最終,她並不留戀地轉身,金棕色的捲髮在霧氣中飄盪,她伸手在身側揮了揮,道:「心領了,再見。」


  她沒有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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