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豬仔.
將木棍隨手扔到桌下,安斯利──這種想法不常出現,但目前的情況只能如此形容──覺得今天真是糟透了。
好吧,把每隻四足家畜都當七月看待是他的錯,那隻乖巧溫順的綿羊應是例外中的例外,安斯利有時甚至覺得牠連螞蟻都不會踩(當然這只是守墓人的猜測,光是想像羊兒會為了避開那些黑點而用接近跳舞的方式走動便令他莞爾),牠還會在特別冷的秋夜將毛絨絨的頭放到床畔,似是想與麥稈上沉睡的守墓人分享溫暖,柔軟的羊毛偶爾會讓安斯利笑著揉著鼻子醒來。
而那隻上了年紀的管事交予他的豬仔則是全然相反的存在。
說實話,牠的體型不大,勉強與七月持平背脊高度,慢悠悠地走在前頭,用那嗅覺靈敏的鼻子將濕潤的泥土和枯葉拱起、翻攪,尋找落下的橡實與果實,認真無比連蝴蝶都能安然停在其身上,吹過的微風、騷動的草叢都無法驚擾牠。
樺樹林的靜默讓安斯利也放鬆下來,他閉上眼不過短短三秒,三秒,他連從香蜂草葉上捏起一隻毛蟲都需要不只三秒,但這隻天賦異稟的豬仔就是找到方法從守墓人身旁悄悄溜走。
儘管安斯利很快便因草叢窸窣聲而——警戒心被掐著脖子拎在最高處,他動作幾乎是反射性地──睜開眼,眼見的卻只剩短蹄在落葉與泥地上留下的痕跡。
那隻豬就這樣不見蹤影,踩下一路不清楚的蹄印讓他追尋。
他追了,不專業而憂心忡忡地,也的確追到了。
他追著小豬的腳印撞進樹林間斑駁的陽光,以及更加刺眼的一頭金黃,藏在綹綹金絲下的冰藍眨也不眨地直看著他。

褐色的肌膚,直挺的背脊,微微勾起的嘴角含著笑意,潔白的襯衫袖子沾著些許塵土,彎起的雙臂裡抱著那隻逃跑的小豬。
安斯利記得最清楚的卻是那雙藍眼睛。
青年沒有開口,沒有邁步,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彷彿生根的樺樹,乍看平靜的身影從安斯利獨眼中倒映出的卻是難以量測的恐懼。他看到了青年的臉,但他希望未曾看過,他希望那張臉龐未曾出現在腦海,那張他二十多年前看到的、被血與泥濘染污的臉,即使這次的乾淨而更年輕了些,他們卻有著相同的笑容。
*
安斯利將嘆息埋入雙手中後抬起頭。
守墓人在對方做出任何動作前就離開了,轉頭跑到胸腔奮力起伏後方停下腳步,捏著趕豬用的木棍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
諾鄔利的管事對他弄丟豬仔一事碎唸幾句,理所當然地沒有予他報酬,卻也算得上好心地沒有討回損失。
七月發出困惑的咩叫,用溫暖的軟鼻輕頂男人的手。
但這次安斯利沒有回應,他只是把自己抱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