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分

身分



 恩索現在非常的困擾。


 迎來的吻笨拙且生疏。女性的神情恍惚,是受血清羅醯胺影響的標準狀態。除了最初因無預期而被吻上,其他湊來的唇他都閃開了;對方沒多少力氣,他能很輕易地將伸來的手解開,不過對方還是想盡辦法想貼上來,大大影響他查看傷勢。


 「那個……」呼喚聲調帶有無奈,錯開的嘴唇擦過臉頰留下熱氣,溫暖的手在他身上游移。幾次的安撫嘗試無果,權衡後他索性一手抓牢女性雙手,一手環抱對方讓她無法動彈,再將頭靠在對方肩頭。兩人的身軀緊貼,迎來的並非樞密院中繚繞的瑰麗瓣百合花香,溫潤圓滑的淡淡木質香氣夾雜血的芬芳撲鼻,讓他喉頭滾動了幾次,才終於定神觀察眼前血族犬齒咬出的孔洞——出血正減緩,只要包紮等傷口癒合即可。懸著的心放下,不遜於血族的聽覺讓他聽見複數蹄聲從村鎮方向接近。


 被他抱著的女性仍在他身上磨蹭,恩索沉默想像等等在別人眼中看到的景象,低聲說句「抱歉。」便伸手朝細頸兩側施力。不到幾秒,頸動脈竇受壓迫造成的瞬間低血壓立刻癱瘓了女性的動作。心臟的鼓動沒有異常,在「早知道一開始就這麼做」的感想中,數名穿著樞密院制服的執行官騎著噴出白氣的馬來到他的身側。


 「聖母在上。灰髮的白人男性……是你通知有血族出現?」其中一人確認他的身份,當中的「女性同類」先是瞅了他一眼,才跳下馬走向灑落雪地的紅痕。


 「是。沿途應該會有血跡反應,他們剛離開大概十分鐘。」恩索手指向西,「血族為灰色長髮的少女,左腿槍傷。兩名眷屬為男性,一人單手臂、一人雙手臂槍傷。」


 審視的目光從高處掃來,在他和懷中女性間繞過一圈。執行官顯然正判斷他的身份或給予的訊息是否正確。


 「若有質疑,我可以現在聯絡目前在別館的庫尼伯特司鐸,不會占用幾位太多時間。」


 「你……」


 「不,我認識他。沒必要在這浪費時間。」異血者執行官快步走向他們打斷對話,「血跡確實很新,我追蹤得到。」


  「……那我們走,使用槍械的報告要記得上繳。需要送你們回去嗎?」


 「不,我自己送她回分館即可。」血族身邊是否還有其他眷屬尚未明瞭,也不確定逃跑的他們是否回巢,分散人力絕對是下策。沒有成為執行官的異血者低下頭,向馬上的眾人祈禱,「聖母在上,願諸位能如聖母般贈與血族慈悲。」





 「大致狀況司鐸和我說了。她的狀況還好嗎?」


 剛踏入別館側門,恩索循聖母百合的香氣看見待命在那的紫藤色人影,年齡二十初頭的女性踏著急促優雅的足音朝醫護室走去。恩索跟上這位被雷蒙德樞機派遣至他專屬司鐸旁協助各項事務的克拉耶塔執事,及腰長髮隨步伐規律穩定地輕擺,一如她以往給自己的印象。


 「……睡著而已,沒有大礙。但有被注入血清羅醯胺,或許要觀察是否會有戒斷反應。」


 「了解。安置好她後請直接去見庫尼伯特司鐸進行彙報。」


 夜晚的醫護室靜得可聽見窗外積雪摔落的聲響,恩索將縈繞木頭甜香的女性放置於病床,看曾於醫療機構修習的執事與其他修士將她的身影遮擋,悄聲退至走廊朝今晚他們暫宿的房間而去。


 鎮中別館的規模遠不如宏偉聖座,幾個彎便來到目標。還沒敲門,房間主人已經要他入內。比蠟燭明亮數倍的電燈提供照明,他的直屬司鐸環著手臂靠在木桌盯著他。


 「你有帶回來吧?」


 醒目舊疤在男人剛毅的左臉畫出橫線,褐色髮絲除了過短幾縷仍垂落額間,其餘皆梳向後腦。曾為誨廳指揮席的他此時神情嚴肅,不如過往總是嘻笑輕鬆的模樣。異血者的行動應當受到管轄,而此次恩索先斬後奏的行為確屬違規。


 「有的。」金屬碰撞的輕響從恩索的口袋發出,四枚空彈殼橫倒桌上。一旁被擺上的是制式手槍、被卸下的消音器以及他帶出的剩餘彈藥,「若須提報詳細彈藥表,我返回聖座後補上。」


 「嗯。」木棕色的眼掃過桌上物件,男人放鬆了他厚實的雙肩,「剛才聯絡只說碰上血族覓食,詳情?」


 「因為……難得離開聖座,餐後我去鎮上走走。」畢竟是偷溜出去的,鮮少下山的年輕異血者語速遲疑,像擔心責罵的孩子,「山上吹下的風夾雜血味,靠近觀察發現除了覓食血族外,周遭還潛伏複數氣味。那時打了第一通電話,依您指示在下風處等待執行官。」


 「幸好讓你帶著,用得還習慣吧?」查德在下山前將一隻無連網功能的傳統摺疊手機交給他照顧的異血者。本只是單純用於聯絡,卻正好發揮了功用。


 「是的……但他們打算要帶人回據點,有準備離開的動作。」


 「所以你選擇違背指令。被發現或判斷錯誤的後果你沒評估嗎?」


 「——那時候就來不及了。」恩索總平淡的嗓音多了起伏,本來垂放身側的手收緊。他像是調整情緒般,久久才接續,「有些人被帶走後,即使能夠回來也不會再是原本的他。」


 「與他們的距離超過有效射程,我只有牽制血族行動、阻止眷屬將人帶走,同時讓他們能夠被執行官們追蹤。確認他們完全離開後才打第二通。」恩索已做好接受責罰的準備,但之後若能再次選擇,他還是會採取這樣的行動吧。


 他聽見男人嘆了口氣,穩健步伐聲朝自己靠近。


  「以一個司鐸的身分來說,你的行為太過魯莽。」寬大厚實的手掌大而溫暖,放在頭頂的重量雖重,但移動力道卻很輕柔,「以一個有女兒的父親身分來說——」


  「你做得很好。」


 查德還在誨廳時參與數百次針對血族的討伐,他不是沒看過被血族帶走之人的下場。成為類似家人同伴的稀有者姑且不談,更多的是如家寵奴隸般的存在——為獲取更多血清羅醯胺,獻上原本家人為祭品者也不在少數——即使脫離血族,血清羅醯胺強大的成癮性也讓他們難以恢復過往生活。


 被重量下壓看向地板的藍眼閃過瞬間驚訝,沒什麼神情的臉上淡淡揚起嘴角。


 「好,口頭報告我收到了。但絲珮蘭塔之後要處理的事和赫峰的雪一樣多,不想惹她生氣的話我建議這兩天把紙本報告寫好。」


 「……您做了什麼嗎?」


 「……為什麼你第一個想到的是我做了什麼。」放在少年頭頂的手如鷹爪般猛地施力,使他吃痛得出聲。男人又抓了幾把才憤憤放開被他折騰的灰色腦袋,「奧迪那愛書混帳要我們整理老半天還弄不到一半的書庫還記得吧?被人忘記幾百年的那座。」


 本想提醒司鐸不要這樣稱呼自己的頂頭樞機,但揉著腦袋的恩索最終還是閉緊嘴巴,點頭表示記得。霉味、塵埃,翻動古老書頁揚起的陳舊腐木味從記憶復甦——那是有位新進修士迷路時意外發現的,百年前一位院士的隱藏書庫。


 負責管理聖座館藏的雷蒙德樞機令他手下人員進行大規模整理,無奈閒置過久文書損壞巨量,最終他下令向外招募有能力進行文物修復之人員。聖母手中的知識應當長存,縱使他們已逐漸毀敗腐朽。


 「面試已經開始,篩選名單這段期間她會很忙的。」


 「我知道了,會盡快繳交。」出於對同事的關心,恩索多問了一句,「她會忙到什麼時候?」


 「下個月吧,那時錄取名單就會出爐了。」


Report P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