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跡

足跡


  汽笛響徹夜空,宛若馬兒的嘶鳴聲,此刻是僅此一回共乘的旅人別離之時,已該提步趕往旅途的下一站。


  鞋跟踏足木質地面的叩聲沉響於夜中,穿梭無數往來旅者,一前一後落於月台的白與黑任由身後列車緩緩駛離,蒸氣暈染了冬空,逐步加速的輪軸承載無數旅人,送別了倫敦。

  許是初次搭乘一等車廂,那總溢著不耐的夜在列車行進間總顯得坐立難安,不時拿出懷錶確認時間,又在與他對上視線後佯裝無事地望向窗外飛掠的景色。


  「我不能去三等車廂坐嗎?」他記得行前那煩躁的夜如此問道。

  「先不論我手上是兩張一等車廂的票,讓我一個人在包廂裡獨坐不覺得奇怪嗎?」

  「哪裡奇怪,能使用魔法的人還會擔心遇上列車謀殺案嗎?你是平時樹敵太多所以怕仇家找上門是吧?」


  幾番交鋒,他們終究是抵達了綴著雪的倫敦。


  夜色竄進了月台,零星旅者的足跡各自往不同方向蔓延,而他們的足印步下台階,穿過在車站外招攬客人的馬車夫,遁入了漫天細雪中。

  儘管此行目的為參與明日的家族會議,西爾維斯特卻讓本家安排接應的馬車在兩個街區外等候,特意留下了大片空閒予此刻的雪中散步。


  「為什麼要留這段步行距離啊,不覺得很多此一舉?」

  回應夜一如往常的怨懟的,是他無聲彎起的唇角。


「因為想為自己多爭取一點時間——如果是這種懦弱的理由,你能接受嗎?」

  儘管那不全然是真的,西爾維斯特仍是將試探性的答案投入深沉的夜中,而他確實也察覺了那倏然收斂的不耐與抱怨,忍不住發自內心落出一聲輕笑,隨著雪花被寂然的夜色吞噬。


  點點紛雪徐緩下落,妝點了枝頭又替屋簷佈上一層銀紗;撫平白日的喧囂,沉寂下來的城市被微弱的燈火簇擁。由細雪相伴,人聲漸緩的英國心臟卻不失其繁盛生命力:高聳建築如城壘夾道、集合住宅餘煙裊裊,取代了星空的是萬家燈火、放射狀的街區如同滿佈身軀的脈,每次搏動皆是為帝國的繁華注入不息生機——種種盛況無不彰顯其作為中心地區的強盛與繁榮。


  石磚地面早已覆上一層薄雪,銀與夜的足跡先後蔓延。傲然闊步的雪狼輕呼一口氣,任由呼息凝結成輕煙,銀白髮絲隨著步履於空中拂動,宛若銀河留於凡間的碎片。


  奧斯華爾德並未再開口道出不滿,面上神情依舊顯盡不悅,縱使有晶之民的魔法能力,不必為了人身安全而擔憂,他可對在雪中漫步一事毫無興致。

  驅使他跟著緩下腳步的,只是順應那不知參著幾分真意的理由,拉長了通往萬箭之巢的路途罷了。


  沿著銀的足跡而行的墨,抬眸卻見對方毫無來由地拉下足以禦寒的手套,並停下腳步,向他伸出了空蕩蕩的左手。


  「……你在幹嘛?」

  「不覺得冷嗎?」


  既然覺得冷還不好好戴上手套?本欲出口的碎念在觸及那沉於夜色之中的透蒼頓時啞然,藏於笑意之中的任性不言而明,以謊言包裹真意,其目的僅是為了在這杳無人煙的街道上,留有幾分彼此的溫度。


  有時他真的無法理解西維的想法。

  ……也無法理解會選擇順應那份任性的自己。


  一步、兩步,當夜的足音被嘆息隱去,那透著不耐的黑曜終究與染著笑意的托帕相對,伸出的右手覆上雪花停駐的左手,以掌心包覆那細緻而骨節分明的手,以指尖狀亦無意地拂去光潔手背上的殘雪,宛若為珍稀的懷中至寶拭去塵土。

  即便隔著手套,依舊能感受到自掌心傳來的涼意,對此他不禁又低聲碎唸了身旁人一句。


  「明明就很怕冷,還要做這種蠢事。」

  與不留情的話語相對的,是手中默默收緊的力道。


  而西爾維斯特僅是無聲莞爾,任由指尖的寒意被黑曜的溫度驅逐,直至對方終究行至他的身側,與他齊肩而立,這才邁開步伐。


  於雪地中無盡蔓延的是兩道平行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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