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武揚－光

　　他喜歡閃閃發亮的人。或許是因為自己不起眼的關係吧，從高中時江勁揚就特別傾慕能在人群中突出的人，例如排球隊的隊友們……或許也說不上是隊友，他沒有厲害到能跟其他人一起站在賽場上，但只有這樣稱呼時他才能感受到自己離他們還不算太遙遠。

　　上一次跟隊友們見面是什麼時候了呢？江勁揚盯著信箋上燙金的花體字發愣，記憶一下子被拉回當年，彷彿還能看見那兩個血氣方剛的少年，為著一些守護重視的東西之類的事隔著球網互嗆。

　　江勁揚是透過社群軟體知道的。記得當陳家均跟王振文公開交往的消息時，賀承恩標註了球隊所有人來圍觀，並留言：「來喔！祝新人百年好合、永浴愛河、早生貴子啊！」……還真一語成讖了。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用詞不合宜，嘴角勾起一抹不知是苦澀還是竊笑的弧度，怎麼久久回家一次就正好趕上他們的紅色炸彈，大概是循著高中球隊的通訊錄寄來的吧。

　　他畢竟是學弟，當年風靡全校的學長們都早一、兩年畢業了，除了江勁揚高三那場地區代表賽──他依然沒能站上賽場──有再見到面外，自己也從志弘中學畢業後就失去了僅剩可以見面的理由，畢竟再怎麼努力也追不上，排球什麼的早就放棄了。

　　曾經是那麼接近，卻感受到自己是如此地渺小，都太耀眼了啊……人總是要認命的。江勁揚想，平凡的人總該先考慮如何生存，畢竟即使自己為了存活而低著頭，星星依舊會在空中閃耀，思考那些多餘的事對他來說太遙遠了。

　　他的身影停駐在白玫瑰構築的拱門前，平價連鎖服飾店稍有些不合身的公版西裝、特地早起燙平的襯衫，配上側邊有些小裂痕但擦得光亮的舊皮鞋──這是江勁揚能從衣櫃裡找出看起來最正式的一套了，他甚至找不到一條像樣的領帶。

　　怯步於看上去十分高級的場地，至少他確信若不是因為陳家均和王振文的婚禮，自己大概一輩子都不會踏進這種地方，即使江勁揚知道這並沒有什麼好心虛，……不過是畢業後混得比較差罷了。

　　只是看一眼也好。

　　江勁揚在心中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他想念那些閃閃發亮的人們，與在校時不同，出了社會後人群彷彿自動被分成好幾層，就像那只在電影裡見過，現在卻實際出現在眼前的五層結婚蛋糕……他知道這比喻有點蠢。但曾經可以一起打球、一起訂飲料、講幹話的隊友──雖然他總是被調侃的那個──現在已經不是他能輕鬆交談的對象了，至少在顧客至上的行業裡不是。

　　左顧右盼後，找了一個角落但還算看得清楚的位置，江勁揚將自己縮了進去。

　　他來的算早，好以避開人群匯集在出入口時必然發生的尷尬社交，人們會在攀談間互相打量著，在心中暗自標上等級與分類，江勁揚在學生時期一向討厭成績至上論，沒想到出社會以後所謂的成績單只是透過更隱晦的方式呈現，大至名片上的頭銜，小至手上戴的錶、腳上穿的鞋，這就是大人的社會……嗎？

　　江勁揚苦笑。他這種人要是在史前時代早就被物競天擇了。不知道是該感謝自己生在至少有最低基本薪資的現代，還是怨嘆自己因此活得苟延殘喘，若在史前時代死了，現在的他或許是塊化石，還更有價值一些。

　　陳家均跟王振文的結婚場地以白色為基調佈置得極為典雅，老天很賞臉，彷彿是祝福他們的婚姻一般，陽光從天窗灑落將空間襯托得更柔和而神聖，江勁揚沉浸在莊嚴舒適的氛圍中，直到從入口處傳來的人聲逐漸熱鬧，賓客陸續入座，轉眼原本的空位就坐滿了七八成，即使不看手機螢幕的顯示時間，他也知道婚禮即將開始。

　　婚禮的序幕伴隨著悠揚的弦樂揭開。

　　能步入殿堂終究是不容易的，即使在這個對同性戀相對友善的年代。望著那兩道純白的身影，江勁揚覺得有點感動……不只是有點，他承認。陳家均跟王振文看向彼此時眼神流露的情感是那樣的真摯，任何見到的人心中都能被渲染上些許幸福的色彩，或許這就是能令人重新相信愛情的存在。

　　不，他是相信愛情，但他不配。江勁揚自嘲，夢想與愛情之於他都是奢侈品，內心保有的火種僅剩對這個社會價值觀的小小反抗，即使大部分時候只能做到無聲地抗議，他也盡可能不讓自己被揉捏成一個麻木而合群的人，即使這也會使他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