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皓阳:舆论治理,堵不如疏

赵皓阳:舆论治理,堵不如疏

大浪淘沙

虽然这篇文章被删了,但有一些话题是持之以恒的,我们就不说丰县具体的事情了,而是探讨一些普遍性、规律性的问题。继续上一篇文章中的话题说:我们现在面临的是“服务器舆论”“算法舆论”的新时代,舆论治理也必须要与时俱进:既要维护人民基本权益,又要保障国家安全,还必须有效与高效,实施真正有效的治理。

曾经国民党反动派们想反制我们的宣传,只需要查封我们的报纸、没收我们的印刷机器就可以了。且不说我们要不要跟当年国民党反动派比,但那个时候是印刷传播时代,全国文盲、半文盲占比90%以上,所以查封报纸是有效的。

但现在是几乎所有人都识字、几乎所有人都有手机、几乎所有人都是传播主体的互联网时代。舆论治理必须要与时俱进,单靠删帖、封号,对于一些违法犯罪信息、低智商谣言、恶俗内容来说确实有用,但对于一个整体性的舆论风波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的。

说一段《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中的情节。在魔法世界中,最权威的媒体是《预言家日报》,JK罗琳曾表示她就是对标BBC来写的。而另一本杂志《唱唱反调》则是不入流的代表,大概类似于我们天天发“震惊!神农架再次发现野人!”的垃圾营销号。但是罗琳女士就是想通过这种不入流来解构权威,在伏地魔归来的初期,权威媒体全面噤声,“吹哨人”哈利·波特被魔法部训诫,只有《唱唱反调》敢于发布伏地魔归来的报道。而魔法部副部长、霍格沃茨代理校长乌姆里奇果断禁止了《唱唱反调》,于是发生了以下一幕:

不知为何,赫敏一看到这些告示就抿着嘴乐。“你高兴什么?”哈利问她。

“哦,哈利,你看不出来吗?”赫敏小声说,“如果她能做一件事绝对保证学校里每个人都会读采访你的文章,那就是禁止它!”

看来赫敏说得很对。到那天结束时,虽然哈利在学校里连《唱唱反调》的一个角都没见着,但似乎全校都在引用那篇采访中的话。哈利听到学生们在教室外排队时小声讲,吃午饭时也讲,上课时则在教室后面议论。赫敏甚至报告说。她在古代魔文课前急急忙忙上厕所时,听到每个小间里的人也都在说它。

乌姆里奇教授在学校里到处拦学生,要求看他们的书包和口袋。哈利知道她在找《唱唱反调》,但学生们比她高了几招,哈利的采访被施了魔法,在别人看时就跟课本上的文章一样,或是变成了空白,等他们想看时才显出字来。很快学校里每个人好像都读过那篇文章了。

小说比现实更真实,现实比小说更魔幻。

其实这是一个传播学和社会心理学研究已久的话题:越禁止就会越流行。比如夏娃吃了伊甸园的苹果,就是“禁止”所激发的好奇心,真是根植于人的本性。这在心理学上也被叫做“禁果效应”或“夏娃效应”。

还有一个更经典的事例,好莱坞女星芭芭拉·史翠珊状告一家摄影网站,因为在网站上数十万张的照片中有一张拍到了她位于加州海岸的豪宅(就是下图这张照片)。结果本来压根没人知道那是她家,她这一告全世界都知道了,无人问津的摄影网站一天增加上百万的访问量,还有人根据照片在Google earth上找到了史翠珊家详细的住址,更有好事者在谷歌地图上标注了出来——全世界网民通过搜索就瞬间能定位到她家在哪了。所以类似的经典案例也被称作“史翠珊效应”。

再举一个两年前疫情期间的例子。人物杂志发表了一篇报道《发哨子的人》。这其实是中规中矩的一篇文章,做到了足够的严谨,话题也是比较“老生常谈”的——疫情前期的一些失策选择。既然是“失策”,那么反思就是有必要的,是为了更正和进步。所以我觉得这篇文章没有大毛病,唯独可能题目有点吸引眼球了些——但也不是原则性的问题。

说实话我对“哨”这个字有点审美疲劳了,本来是针对勇于披露信息医生的赞美,结果感觉被媒体滥用了,导致我现在有点“哨PTSD”,如果这篇文章不被删,我大概率就是瞟一眼匆匆而过。但是这篇文章被删掉了,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我的好奇心就完全激发起来了,看见有人重发,一定要瞅一瞅这篇文章一定是罪大恶极啊,还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种好奇心是人之常情,于是一篇中规中矩的报道就被“删火了”,本来不会看到的人也都去求着看了——用粉圈的话来讲就是“出圈”了。当这些人再一次发现信息失踪之后,那就又是一次几何倍数式的爆炸传播,更有一部分是逆反心理式的报复性传播,于是开始了全网的“文艺复兴”。

人民群众的创造力真是无穷的。这篇文章已经涌现出了英文版、日文版、德文版、阿拉伯语版、越南语版;甲骨文版、金文版、小篆版、汉语拼音版;还有倒叙版、火星文版、emoji版、精灵文版、克林贡语版、摩尔斯电码版、盲文版、无字天书版、十六进制编码版、二维码版………

时刻牢记毛主席的那句话:“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则往往是幼稚可笑的,不了解这一点,就不能得到起码的知识。”

你说就这事,你删的快,能有人民发的快吗?你删的多,能有人民的创意多吗?越删传播越快,传播越快就得删的越多,最后在这样一种恶心循环中完美的自证“幼稚可笑”四个字。当然,我承认,如果真想做确实可以把这篇文章彻底删干抹净,但到那时候全国至少有五亿网民看过了,还有啥意义呢?

当然有那么一丢丢意义,就是对于删帖人来说,又完成了多少KPI,又加班加点清除了多少有害信息,又警告了多少账号,训诫了多少媒体人。他们是工具人,很多事情也由不得自己;但我希望相关社交平台以及负责舆论治理工作的领导干部们能够思考一下,这样的KPI有意义吗?

更加反讽的是,《发哨子的人》这篇文章最后并不敏感了,可以安全传播了,结果大家都没什么兴趣去看了……其热度瞬间就降下去了,一周之后就没人讨论了。因为这篇文章确实中规中矩,讲的那些事情大家在疫情爆发之初都知道了,没必要看这种总结煽情类的文章。所以何苦删它呢,相当于给人家搞了一波“反向营销”了。

我们宣传工作的终极目的是什么:争取民心。而不是从纸面上抹平一切负面言论。

纸面上的负面抹平了,却因为一刀切和粗暴的工作形式,在大多数群众心里留下了疙瘩,反而起到了负面效果,何苦呢?

这是微博的一条热评,完美地证明了一刀切删帖的无用以及负面效果。人民虽然不说,但是几年过去了都记在心里呢。

毛主席说过:“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谁向我们指出都行。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你说的办法对人民有好处,我们就照你的办。只要我们为人民的利益坚持好的,为人民的利益改正错的,我们这个队伍就一定会兴旺起来。”

我不是反对删帖,而是反对不加思考不加甄别的一刀切删帖。删帖是舆论治理的一部分,不可否认,网络上从来都存在着海量的有害信息、违法内容、谣言、恶毒攻击言论;同时更有境外势力虎视眈眈,一方面明着就是双标恶心人,一方面暗中大搞意识形态输出。对于敌对分子,我们当然要“扫除一切害人虫”,毫不留情;但是更多的是普通群众,他们可能会有抱怨,可能会一时被谣言蒙蔽,但是终究是可以争取的绝大多数。毛主席这一句“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就是这样的政治智慧。

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最广大的群众当然是我们的朋友,不要怕群众说话,不要怕群众抱怨。我们的群众是全世界最优秀的群众,他们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只要生活还有一定的希望与正反馈,他们就甘心于踏实的付出与耕耘。看看国外那些伸手向国家要福利的,慨他人之慷圣母病的,还有动不动拿枪突突人的,还有要么参加新纳粹组织要么参加邪教的人……我们这样优秀的民族和群众,还不值得仔细思索与研究一下更先进的治理模式么?

我有一些体制内做舆情工作的朋友,不止一次对我抱怨:一出问题什么妖魔鬼怪就跳出来了,随随便便人们就被煽动了,舆情问题一波接着一波,工作太难做了。我说老哥,你自己也说了,“一出问题”四个大字,那问题是有问题在先啊。这次疫情从前到后各种幺蛾子,哪个不是让群众看在眼里,气在心上?疫情蔓延全国,湖北局势严重恶化,这个锅人民群众心理可是暗暗分好了。他们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被煽动了,而是种种问题积压在心里的一种表达。这时候你就不要怪工作难做了,就好比小情侣吵架,一方有错在先,这时候还不态度低一点、说点好听话、卖点礼物,争取缓和一下关系,难道还要怪对方矫情吗?还是那句话,你要指望人民群众深明大义、无条件服从命令、义无反顾照顾大局、不给你工作添一点负担,那要你先锋队干什么?我们人民群众自己就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啦。

毛主席还说过:“让人讲话,天塌不下来。现在有些同志,很怕群众开展讨论,怕他们提出同领导机关、领导者意见不同的意见。一讨论问题,就压抑群众的积极性,不许人家讲话。这种态度非常恶劣。同志们,我们是干革命的,如果真正犯了错误,这种错误是不利于党的事业,不利于人民的事业的,就应当征求人民群众和同志们的意见,并且自己作检讨……不管是主动的,被动的,早作检讨,晚作检讨,只要正视错误,肯承认错误,肯改正错误,肯让群众批评,只要采取了这种态度,都应当欢迎。”

人民群众确实很不理智,容易情绪化,跟着节奏走,但是这是常态啊,这是客观规律啊,这就是你先锋队存在的意义啊。你如果不能理解人民、争取人民、服务人民,谈什么先锋队呢?毛主席说得多好,没有不合格的人民,只有不合格的先锋队。越是这种关键时刻,群众路线就越不能丢。

舆论工作同样要获得群众的认可与支持。怎么争取群众,是一门大学问。大禹治水,堵不如疏,这是几千年前的老祖宗们都明白的道理。一刀切删帖是懒政、怠政的表现,只会把老百姓越推越远,最终引起舆论的反噬。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信息时代,互联网发展日新月异;我们先锋队的治理水平也要跟着发展,不然怎么能引领时代潮流领导人民呢?动不动给人开天窗是当年国民党那水平才干的事,我们的先进性肯定要在更科学的管理舆论上体现出来。

我在《辟谣方法论:慎用“打脸”,学会“摸脸”》这篇文章里提出一个建议,辟谣的同时要公布真相,要说明这个言论为什么假、为什么错;而不是只在截图上面盖一个红戳“谣言”——这种“通知式辟谣”可以作为权宜之计但不能长期应用,长期应用就是对公信力的消耗。

我理解现在的舆情工作难度,真是谣言满天飞辟谣工作量太大了;但是这样的一个“辟谣”方式副作用是非常明显的。因为你没有公示出真相,只是用一种通知的态度定性某条信息为谣言,这时候用来给辟谣做背书的就不是真相这一最有力的武器了,而用是你作为官微、政务号的公信力做背书——就等于告诉大家“你信不信我?你信我这就是假的”。这确实很有效率,大多数人也更愿意相信官方的消息;但是这种效率不是没有代价的,一旦翻车将对公信力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辟谣的同时不公布真相,就相当于在透支政府的公信力。就好比下棋的“兑子”,你不用这个去兑,就得用别的去兑,长时间用自己的公信力去“兑”,兑着兑着就没有了,以后的工作怎么开展?所以宁可跑断腿,去找出真相,而不是急着盖一个红戳告诉大家“你们看好了啊这可是谣言”。

同理,我认为对于删帖也要有充足的理由——具体哪里哪里说错了,哪里哪里违法了,为什么这篇文章必须删,任流传播会造成什么危害。这些种种的理由就算不公示给老百姓,也要形成一个内部的明晰规则,否则删帖的工作人员都不知道自己该删什么不该删什么,那就只能一刀切的全都删了呗,省的领导找我麻烦。这就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层层加码,校长说早上九点开会,到了班长就通知大家七点钟操场集合。透明可操作的规则就是给官僚主义毛病打补丁,可以最大限度的对冲这种问题。删帖要删的“铁证如山”而不是“铁证如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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