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南伊連的新娘23

第二十三話，但願為您

心煩意亂的伍迪加尼提早結束工作，正準備就寢時，相隔的房門響起規律的敲門聲。

來人是拉米亞。

這熟悉的敲門聲每晚都會響起，起始於兩人間的契約，是在彼此利用的前提下，形成的一種無言的默契。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伍迪加尼強作鎮定：「進來。」

拉米亞穿著一襲白色睡衣，神情冷靜到近乎冷漠，宛若蒼白的幽魂，安靜地飄進他的房間。維持著大約兩步的距離，她如往常那般在伍迪加尼面前單膝跪下。

「殿下，我有事要稟報。」

這跟平常無異的動作，在伍迪加尼看來有些刺眼。

而這都是他親手造成的。

伍迪加尼解開領結的動作一頓。「關於今天下午被王后召見的事嗎？」

「我剛剛收到瓦倫希納的消息，莎夏公主是為了治療病重的母親，才希望遠嫁海利。她在瓦倫希納與寇爾瓦德大人沒有聯繫，也很少涉入政治鬥爭。倘若如果殿下能夠反過來與莎夏公主交涉，或許會有幫助。」拉米亞頓了頓，「我需要您進一步的指示。」

「妳想說什麼？」

「您需要的血統純正的繼承人，我個人認為，莎夏公主很適合擔任這個角色。」

伍迪加尼先是一愣，接著氣極反笑，「妳這是在幫我挑選側妃嗎？還真是賢慧。妳還真把自己當成了王子妃？」

拉米亞沒有抬頭，卻聽見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只要您有需要，我隨時可以成為過世的前妻，或者要依照您的需求在偏遠的修道院度過餘生。」她稍微抬頭，綠色眼眸猶如美麗的祖母綠，「恕我直言，時間已經所剩不多。」

嘴裡這麼說，但是，拉米亞並沒有外表看來那樣冷靜。

伍迪加尼與莎夏親暱交談的畫面在腦內盤旋，閉上眼睛就能夠看見。她早就想過伍迪加尼會納妃，也自認做好心理準備。

事實證明，她太高估自己了。

煩躁感有如揮之不去的幽靈，如影隨形。

「……知道了，我會考慮。」

伍迪加尼把自己摔在椅子上，單手支頭地俯視拉米亞。「王后應該提到過莎夏的事情，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特別的嗎？」

「明天開始，王后派遣的醫師會來替我調養身體，這段時間也不能出門。」拉米亞說道，「我已經提早準備好藥物，請您不必擔心。」

「什麼藥物？」

「是一種低毒性的藥劑。能夠影響醫師的判斷，讓他把我當成真正的病人，確保診療時不會露出馬腳。我已經初步測試過，不會有問題。」

「過來。」

「是，殿下。」

伍迪加尼伸手抬起拉米亞的臉蛋，仔細端詳。

拉米亞雖然對他的舉動感到意外，卻沒有閃避。

伍迪加尼維持著擰眉的表情發問，「這就是妳臉色這麼蒼白的原因嗎？」

這舉動，就好像在擔心她似的……但這怎麼可能呢？

「有部分是。但它確實影響我的身體狀況，降低了反應能力。」拉米亞撇頭，下意識迴避伍迪加尼的視線。鏡片後的紫色眼眸看望著她，就好像真的害怕藥品影響她的身體。

果然，伍迪加尼說：「這種藥不能多吃，要是真的死了該怎麼辦？」

「確實如此。要是我死了，您就別無選擇，必須納莎夏公主為妃。」

伍迪加尼忍不住提高音量：「我是在擔心妳的健康！」

「為什麼？」

拉米亞的反問讓伍迪加尼啞口無言。他悻悻然道：「還問為什麼，我們之間最少是同盟，再怎麼不濟也是主從關係。擔心下屬的健康有何不可。」

「不，我只是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我以為您是把我當成工具看待。」

「是工具還是人不都是我的所有物，這有什麼不同？」

拉米亞依舊沒有表情，聲音卻似乎在笑。「因為伍迪加尼殿下是個好人。」

「妳在嘲弄我嗎？」

「我是發自真心。像殿下這樣尊貴的人，大可將下屬的身體跟性命當成消耗品。而您卻沒有這麼做。」拉米亞說，「謝謝您。但我受過訓練，也對此很有經驗，不需要過度擔心。」

「我才不是在擔心妳……總之，用藥的頻率、用量跟次數也要一併向我報告。」

「我知道了。」

「妳這段時間不能出門，調查就得暫停了吧？」

「我不希望拖累調查進度。所以，打算麻煩奧凡多特子爵協助。」

伍迪加尼不悅道：「又是他，妳是嫌謠言還不夠多嗎？」

「這是不得已的辦法，只有透過他能夠得到品質穩定的藥材。其他藥劑的品質不穩，喝藥之後偶爾會因為沒有完全去除毒性，而造成短暫的麻痺感。除此之外，他對瓦倫希納的情報也有深入的掌握。如果您對此有疑慮，我隨時能夠配合調整，只是情報的精準度可能會稍微下降。」

「藥材的品質也會降低，對吧？」

拉米亞點點頭，「是的，但可以降低成本。」

「妳還是可以跟里奧聯繫，但必須夠過阿爾傑口頭轉述。」

伍迪加尼還是不相信她。

拉米亞對此並不意外，內心卻有股不應有的失落，這是為什麼呢？她強壓下陌生的情緒，維持冷漠的表情：「我明白了。但次數一多，恐怕會對您的副官造成困擾。」

「妳擔心阿爾傑，就沒考慮過我的心情嗎？」

拉米亞一怔，「您的心情？」

「再怎麼說，妳也是我名義上的妻子，妳跟里奧的謠言讓我很不愉快。這點也需要我一一說明嗎？」伍尼加尼撫著額頭，壓抑著怒氣，「妳是怎麼知道里奧那裡有特殊藥材的門路，是他主動告訴妳的？」

「不，是因為氣味。雖然很淡，但他身上有種菸草味。他身上的香水是為了壓制身上的氣味，很多同行都會這麼做。」

「費南伊連的護衛連這種東西也要學習嗎？」

「是要做薇薇安殿下的藥劑。有幾種藥材很特別，需要從遠東的國家進口。相關知識是在進口的過程學到的。」

「……妳真的完全沒想過要找我幫忙。是因為妳認為我不如里奧，還是認為我不會幫忙？」

「我認為自己能夠獨自解決，不願勞煩殿下。」

這個答案似乎激怒了伍迪加尼。他不悅道：「事情的主次優先應該由我決定，我可沒有授權妳擅作主張。我跟里奧是朋友，但我可沒有完全相信他。以後妳跟里奧的接觸，都要經過我的同意。」

「每一次嗎？」

「每一次。」伍迪加尼強調。

「那跟阿爾傑副官與其他人的接觸也要比照辦理嗎？」

「沒有必要。還有，妳把在吃的藥劑給我一份。」

這是相信她，還是不相信呢？拉米亞有點疑惑。雖然外面的謠言總說他們的關係每況愈下，實際上，兩人的關係似乎稍微親近了一些。

內心的某處甚至為此感到欣喜，甚是可笑。

「是的。還有其他需要嗎？」

「……之後跟我報告的時候，不需要跪下。」

為什麼？拉米亞想要發問，可是伍迪加尼的表情明顯拒絕她的追問。

「是，殿下。」

拉米亞安靜地退下，回到屬於自己的黑暗中。

她倚著窗戶半閉著眼睛，咀嚼著與伍迪加尼的對話。

在拉米亞十九歲的人生中，只有一個人被把她當成人而非工具、也她不擇手段達成目的時擔心她的身體狀況，那就是薇薇安娜，而伍迪加尼或許會是第二個。

此時此刻，拉米亞因為這微不足道的關懷感到幸運。

來到費南伊連時，拉米亞抱著赴死的覺悟，往後的每一天都是伍迪加尼贈予。

對於伍迪加尼，她內心有著尊敬、感謝，卻不能比這些更多，她必須要小心謹慎地壓抑著每一次呼吸，避免情感從每一次的對視、加速的呼吸中洩露她的心思。

如同她當初願意為薇薇安娜冒著性命危險代嫁到費南伊連那樣，現在，她願意傾盡所有達成伍迪加尼的願望──讓他當上費南伊連的國王。

哪怕是得獻上性命為代價。

哪怕那個理想的未來沒有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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