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南伊連的新娘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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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話，交錯的心思

拉米亞踩著高跟鞋的腳有些虛浮，甚至弄不清自己是怎麼走回宴會會場。一個踉蹌踩空，多虧有長年的武術以及禮儀訓練，才不至於摔倒。

「難不成妳真的把自己當成我的妻子，打算左右我的社交活動？」

伍迪加尼的話在腦海中不斷迴響。

她像往常一樣，拙劣地模仿著想像中的薇薇安娜。

她像個真正的公主那樣，小鳥依人地挽著伍迪加尼的手臂，露出與陰鬱冷淡真面目完全相反的純潔的笑容。

這對新婚地王子妃夫妻在宴會內盤旋，忙碌地彷彿採蜜的蜂。

眼見露臉的時間差不多了，拉米亞配合地咳了幾聲，暗示自己準備離場休息。

不曉得是忘了還是沒有注意到，伍迪加尼搭著她的肩膀，關懷地詢問：「妳今天好像不大舒服，要休息一下嗎？」

——那副專注又認真的凝視，彷彿是關心自己的愛人。

這瞬間，準備好的回應卡在喉嚨，拉米亞怔怔地看著伍迪加尼。她吞了口口水，試著開口，卻感覺喉嚨乾澀，無法給出回應。

「需要休息嗎？」伍迪加尼又問了一次。

這回，拉米亞終於找回聲音。

「我沒事。」她想盡辦法擠出聲音，開口的嗓音沙啞又乾澀，伍迪加尼明顯嚇了一跳，神情已經沒有第一次詢問時的從容：「妳的聲音是怎麼回事？」

拉米亞蠕動著嘴，腦袋知道她應該表演出嬌弱的樣子，像是所有病弱的公主那樣嬌弱的咳嗽幾聲，虛偽地說著不需要關懷，卻眼角垂淚假裝楚楚可憐；她也可以表演得像是個真正的病人，像是平常看見的那位真正的公主——薇薇安娜一樣，雖然虛弱，卻高貴、不失身分地請求幫助。

她的腦袋已經挑出最適合的劇本，在面對伍迪加尼真心焦急的眼神的瞬間，她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

總有一天，這樣的視線會轉而投向某個身分與他更加相稱的對象。

拉米亞試圖給自己心理建設，同時被這個想法刺傷。於是她閉上眼睛，自然地躲開伍迪加尼的視線：「這是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還請殿下不必擔心。」

兩人再怎麼樣也當了好陣子假面夫妻，知道拉米亞的身體大致健康，也沒有什麼「老毛病」。

「我陪妳回去休息好嗎？」

拉米亞壓低聲音，溫和卻態度堅決：「我不想拖累殿下。」

伍迪加尼嘆了口氣，喊來護衛中唯一的女騎士，「艾琳，妳負責照顧王子妃。如果她有任何狀況，就直接把她送回宮殿。」

一名棕色頭髮、只比伍迪加尼矮一些的短髮女騎士垂首。

「艾琳領命。」

「殿下，我還沒——」

「別再說了。」伍迪加尼態度強硬地打斷，「艾琳，聽好了。就算她反對也一律無視，這是命令。」

說著他脫下外套披在拉米亞的肩上，溫暖的外套上還留著些許餘溫，內心也隨著這份溫暖而蕩漾。

這種感覺有點熟悉，卻又十分陌生。

她第一次收到薇薇安娜的禮物時，內心也有同樣的感動。

——原來自己也是會被人放在心上的。

與溫暖又善解人意的薇薇安娜相反，伍迪加尼的關懷雖然強勢，卻帶著與平時的精明不同的笨拙。面對他難得展現的溫柔，拉米亞無法拒絕。

最終，拉米亞只能垂下頭，「我知道了。」

艾琳對拉米亞欠身道：「薇薇安娜殿下，請吧。」

即便內心諸多不情願，拉米亞還是在艾琳的陪伴下暫時離開。

遠遠地聽見其他護衛騎士語帶揶揄地說：「沒想到殿下也會關心別人。我還以為殿下那尊貴的腦子裡，沒有這種知識呢！」

伍迪加尼用鼻子輕哼，「哈，你壯得像頭熊，擔心你做什麼？」

拉米亞在艾琳的護衛下，距離兩人鬥嘴的聲音越來越遠。

艾琳為她找了個安靜的角落休憩，自己則在附近處警戒。

而且她好像在看自己的臉色？

還沒等拉米亞發問，艾琳便搶先開口：「國王陛下從小就對伍迪加尼殿下十分嚴格，殿下的自我要求很高，不會隨意表露出情緒。」

拉米亞困惑地看著她。

「殿下或許說話很難聽，但他很關心您。」

伍迪加尼的關心到底有幾分是關心「拉米亞」，又有多少是關心她被賦予的任務？答案恐怕不像表面上看來那麼美好。

對於女騎士略帶尷尬的安慰，拉米亞也只能報以微笑。

「謝謝妳，艾琳。」

拉米亞下意識拉緊了伍迪加尼蓋在肩膀上的外套，與禮服成對的大衣外套上還帶有些許殘溫。而內心的那股暖意，一時半刻也不會消弭。

……

…………

接下來的發展非常順利。

伍迪加尼穿梭在宴會中，神態自若地與不同賓客攀談，時而主動走向賓客，握著酒杯發出愉快的笑。

賓客們偶爾也會向伍迪加尼問起她，那個時候，伍迪加尼就會向她投來視線。

視線接觸的瞬間，拉米亞總會配合地露出機械化的笑容，適時對他們擺擺手。

即便有些距離，經過特別訓練的她，仍不可避免地聽清所有賓客刻意壓低的聲音：「看她那臉色，身體不好的傳言似乎是真的。那樣的身體有辦法生下子嗣嗎？」

「怎麼會沒有辦法？找個側妃不就行了。」

說著，赤裸的視線望向被圍繞在青年貴族間的莎夏公主。

「跟薇薇安娜殿下相比，莎夏公主有更年輕貌美，也明顯對殿下有意思。要是薇薇安娜殿下阻撓的話……」

說著壓低了聲音，之後的談話就聽不見了。

雖是早就講好的應對，拉米亞的心情仍說不出的鬱悶。

十六歲成年並受過完整的騎士訓練後，拉米亞已經能夠抑制自己的情緒，這樣的狀況對她來說相當罕見。

她遠望著伍迪加尼，看他被許多陌生或者熟悉的貴族仕女們圍繞，內心總有股說不出的異樣感，猶如被烏雲籠罩的天空，即便仔細思忖，也無法釐清此刻心中胸悶的感覺究竟為何。

「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呢。」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拉米亞嚇了一跳。她確實過分注意伍迪加尼的舉動而有所疏忽，但對方很明顯是個高手。

負責警戒的艾琳也同樣被嚇了一跳，看到來者的臉，她收回按在劍上的手，對來者行了個騎士禮，還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

「晚上好，奧凡多特子爵。」

「我叫做里奧。」

「……我知道。」艾琳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些許不耐煩，「你這傢伙……子爵大人有事嗎？」

「沒什麼，我因為身分低微，很不能適應這種上級貴族之間的交際互動。可悲的下級貴族找不到適合的社交圈，現在正感到無聊。兩位淑女如果不介意，能否陪我聊聊？」

「當然介意——」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嘻皮笑臉的里奧．奧凡多特在拉米亞附近的位置坐下。

艾琳咬牙切齒道：「里奧，你又在想什麼？我本來還以為你只是想幫王子妃大人解圍，現在過來難道不知道會被傳成什麼樣子嗎？」

「我知道。」里奧笑著說，「別擔心，我不會做多餘的事情。」

「什麼意思，用我聽得懂的方式解釋。」

「我是站在伍迪加尼那邊的，艾琳妳就放心吧。」里奧．奧凡多特帶著笑容望向拉米亞，「我相信薇薇安娜殿下也是如此。這段時間，您可能會辛苦一點。」

這是什麼意思？

里奧換了個話題：「總之就是這樣。我們換個話題吧？」

此刻，而八卦的另一個主角伍迪加尼暫時對此一無所知。此刻，他被與寇爾瓦德相同派系的貴族們圍繞。

不遠處的莎夏剛結束與寇爾瓦德的第一支舞，試圖邀請她的貴族青年絡繹不絕。

這些人就好像是圍繞著花朵的蜜蜂，被本能驅使。

伍迪加尼搖搖頭。真是一群可悲的人。

寇爾瓦德道：「伍迪加尼殿下，您不打算跳支舞嗎？」

「……不了，薇薇安娜她的身體狀況不適合跳舞。」

「這我知道，但作為海利的王子，好幾次在宴會上一支舞也不跳，也說不過去吧？」寇爾瓦德和藹地說，「您不能就這麼毫無時限地等下去。」

這句話是種迂迴的隱喻，暗喻著伍迪加尼應該儘快另找他人一起「共舞」。

這種「關切」宛如生來就套在喉嚨的項圈，隨著時間的經過越來越緊，直到現在讓人感到窒息。

伍迪加尼並非完全沒有意見，而是他對國家的責任、還未消逝的那些對父親的敬愛，忙碌的生活、對於現狀的無奈讓他舉棋不定，最終也只做出一些不像樣的微小反抗。

「您說的沒錯。」伍迪加尼直視著寇爾瓦德，「我確實逃避太久了。」

這回他打算先灑好網、設下陷阱，並主動迎擊。

寇爾瓦德一愣，上揚的嘴角洩漏了他此刻的喜悅：「您是打算跳舞嗎？」

「一支舞也花不了太多時間。」

寇爾瓦德遮掩不住激動，接著說：「你覺得莎夏怎麼樣？她跟薇薇安娜殿下也算熟識，應該會相處得不錯。」

這還開始規劃他的後宮了嗎？伍迪加尼克制著湧現的不耐煩，表面上依舊態度冷漠、帶著些許消極的反抗。

伍迪語帶譏諷：「畢竟王后陛下都來親自關心，我又怎能毫無行動？」

彷彿對伍迪加尼話語中的尖刻毫無所覺，寇爾瓦德笑得格外和藹可親。

「多方嘗試總不是壞事。殿下，我想您應該明白，王后陛下一直相當重視海利的未來，有時候不免有些急躁。您能夠理解王后陛下的苦心，那就再好不過。」

「我只是說，我會配合。」

寇爾瓦德態度從容：「這之間有差別嗎？」

背對著他，伍迪加尼握緊了拳頭。

「對你們來說，確實沒有。」

「難道您是不滿意莎夏？她已經是瓦倫希納罕見的美女。或者，你其實特別喜歡那種紅髮？雖然比較困難，但我也可以替您找找。」

伍迪加尼冷冷地看著他：「我只喜歡自己挑選的對象。」

一句話就把寇爾瓦德凍得接不下去。

伍迪加尼拋下啞口無言的寇爾瓦德，走向莎夏。

「莎夏公主，」伍迪加尼對莎夏伸出手，以標準的貴族禮儀欠身，「我有這個榮幸與您共舞嗎？」

莎夏受寵若驚，不安地四處張望，「您是在邀請我嗎？」

伍迪加尼仍舊冷漠地宛如寒冰，「是的。」

帶著些許不安與困惑，莎夏顫抖著搭上伍迪加尼伸出的手。「我很樂意。」

華爾滋的樂音響起。

此時此刻，宴會才算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