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角落》

柔美晨曦穿透天邊浮雲傾撒大地，喚醒沉浸朦朧夢境的眾生靈，青翠樹梢間回響雀躍鳥鳴，微風輕拂下光影扶疏，搖擺不斷的細碎光點落於來回搬運的工人身上。

在身穿精緻到拉夫領都繡著暗紋的華麗錦衣、頭戴綢緞布帽的心腹指揮下，一箱箱物資被運進位於「王國」位階的小小教堂。

「感念主的威光照耀人世，並將愛之名宣揚給普羅人們，因此我也想為世間貢獻一份心力。」同卡特神父寒暄完畢，布萊克男爵委婉地提出想要在教堂到處走走的要求，聞言神父便推了推鼻樑上的圓眼鏡，笑著說了句失陪。

告別大腹便便的神父，來自上級位階的貴族信步走在灰白走廊間，捕捉到於教堂後方空地晾衣的窈窕身影，布萊克男爵本就混濁的眸色更添深幽。

「男爵大人、您怎麼會……？」甫將床單掛上曬衣架，彎腰欲拿取籃中其他衣物的愛爾莎發現了不遠處的男人，姣好的臉龐閃過一絲錯愕，「真是不好意思，您是在找卡特神父嗎？」她記得今天是運送物資的日子，照理說卡特神父應該會在前頭招待對方。

溫婉的修女頓時有些無措。

自從聽說有一位心善的貴族有意向教會提供物資，並加入相關規劃而有幸與對方會面後，愛爾莎對克勞德男爵的感激逐漸變化成一股複雜的心境。

克勞德男爵沒有解釋自己現身於此──教堂後院──的理由，而是扯開一彎笑容道：「希望我提供的物資能夠幫助到貴教堂，給予孩子們更好的生活。」

「同時我也在思考如何幫助愛爾莎修女分憂，對了、如果妳能到我府上休憩幾天的話，相信定能養足心神面對之後的工作，且往後的物資贊助也將會更加頻繁。」

──縱使全知全能的主以祂的光輝普照世人，仍有著光明不及的黑暗角落。而惡魔之所以無處不在，其根本原因為罪惡始終蟄伏人心。

位於懺悔室旁、向地窖延伸的階梯下，一扇沉重木門後方，光所不能照耀的密室中，一大一小兩抹身影面對而立。

孩子們遊玩間總無顧無忌，因為一個小小的契機發展成打鬧再時常不過，然而這次卡特神父並不打算輕輕放過，這便是克勞德被獨自帶來此處的「理由」。

「克勞德，你知道自己錯在哪了嗎？」

忐忑不安的克勞德將雙手放在胸前，幼小的手指交叉著捏弄彼此。一對反光鏡片巧妙地遮住了卡特神父的眼神，克勞德腦中卻清晰地浮現男人投來的黏膩視線──就如自己有意識以來的無數次那般。

搖曳燭火扯動著卡特神父映在牆上的影子，猶若狂歡惡魔高舉刀刃恣意搖擺的悚然黑影竄入克勞德墨色的虹膜，他怯怯地後退一步，冷不防被卡特神父伸出的大手抓住肩膀。

那隻手曾不只一次摩娑自己的肩臂、背脊、腰側與臀部，雖然卡特神父嘴裡說著那是出於「愛」的舉動，但克勞德不喜歡被這樣觸摸，起初他以為卡特神父是在和他玩鬧或撒嬌，隨著對方越加深入的行為，克勞德逐漸產生抗拒心態。

但這次是自己先做錯事情，和傑克吵架甚至打起來，所以不能說「不」。克勞德如此告訴自己，咬著輕顫的牙關望向彎下腰來湊近自己的卡特神父。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都是主給你的懲罰。」

……好痛。

……好髒。

……好噁心。

──那是段漫長的過程，即使克勞德哭泣著叫喊「我知道錯了」、「對不起」也只是換來更為疼痛的暴行。

遊走於肌膚上的粗礪觸感被更加劇烈的痛楚覆蓋，被「打開」的身體彷彿不再是自己的，克勞德在一聲聲淒厲的哀鳴中陷入恍惚，滾下眼角的淚珠打溼了胸前的青紅交錯，與牙印咬出的血絲混雜著滴落於青磚地面。

有那麼一瞬間，克勞德覺得這份「懲罰」是「錯誤」的，但他說不出哪裡不對，只能顫抖著承受拍打在身上的波濤駭浪。

不知道過了多久，卡特神父抹了把額上的汗水，呼出一口濁氣後從克勞德的身體裡退出，窸窸窣窣地穿戴起散落在地上的聖袍，留下失神的克勞德孤零零地躺在被揉皺的衣料上。

離開這方瀰漫腥臭交媾氣息的房間前，卡特神父不忘對著男童叮囑道：「記好了克勞德，絕對不能和其他人說起『我們的秘密』，否則你將無法到達主所在的國度。」

「而且，你的罪孽還沒被完全去除喔，克勞德。」

──自從這天起，克勞德便時常被卡特神父抓來進行「懲罰」。

期間克勞德依然哀求著卡特神父放過自己、哭喊愛爾莎修女的名，換來的無一是男人狠戾的巴掌。

愛爾莎修女追問自己臉上的傷口時，本想說出一切的克勞德在卡特神父的目光注視下吞回嘴邊的話語，克勞德寫滿委屈的瞳眸倒映著無法明說的痛苦，就連笑容都逐漸染上灰暗的顏色。

密布翻滾濃雲的黑夜之下，羔羊在呼嘯風聲中仰首泣鳴。虎視眈眈的惡魔撬開了窗框，扯開嘴角肆意大啖覬覦許久的佳餚。

『這悲傷太深沉。我的心無法理解、承擔。』

萬里無雲的晴空下，徐徐微風拂過青蔥草原，溫柔地挑起男童鴉羽色的髮絲，從玩伴身旁奔跑至走廊尾端的身影，稚氣未褪的臉蛋因劇烈的活動浮上一抹薄紅，「愛爾莎修女！」

在克勞德的呼喊下，愛爾莎倏地停下腳步，接住向她撲去的嬌小人兒。

克勞德將自己埋進愛爾莎的懷抱中，她溫暖的擁抱一如記憶那般令人依戀，男童不禁用額角蹭了蹭他最信賴的愛爾莎修女（母親）的心口，並抬頭朝愛爾莎修女（母親）投以期待的目光。

兩週前的某一夜裡，克勞德同往常那樣接受卡特神父的「懲罰」，但卡特神父犯了一個失誤──沒確認門鎖，因此當克勞德被卡特神父翻過身體時，他竟意外與門扉縫隙外的愛爾莎修女（母親）對上視線。

克勞德當下熱淚盈眶，彷彿身處地獄的無罪之人終於看見眼前的蛛絲。在卡特神父的淫威，以及關於「無法抵達主身旁」的脅迫下，克勞德始終不敢聲張發生於自己身上的事情。

不過如果是愛爾莎修女（母親）主動看到的話，就不算是「我說出去的」了吧！克勞德欣喜地想著。

那次的「懲罰」結束後，克勞德試圖向愛爾莎修女（母親）說明更多，但他總是找不到合適的時機，不是卡特神父在附近，就是愛爾莎修女（母親）匆匆跑去忙其他事務。

數日之後，愛爾莎修女（母親）更是搭上漂亮的馬車不知道去了哪裡，看來這才剛回來，克勞德立刻抓住向愛爾莎修女（母親）訴苦的機會。

──陷入狂喜的克勞德沒有察覺愛爾莎修女（母親）神情掠過的痛楚。

『現在你躺在我的膝上、現在我再也不能……』

面對克勞德挾帶期許的爽朗笑靨，愛爾莎修女緩緩握住他的雙手。

強忍著被罪孽鑽入的痛楚，抹去腦中的不堪畫面，強迫自己不去回想那張爐光綽綽的錦緞大床、肥腸滿腦的軀體，以及象徵忠貞的修女服袍擺底下、那難以言喻的傷痕，愛爾莎以平靜的語氣開口：「克勞德，你接下來就要到布萊克男爵家生活了。」

『用生命（貞潔）帶給你生命（貞潔）。』

這顯然不是克勞德想聽的話語，因此年幼的男童愣愣地問道：「愛爾莎修女……那是……什麼意思？」

自從發現卡特神父的惡行後，愛爾莎修女幾乎夜不能寐，被強烈的自責與愧疚壟罩的她甚至無法直面克勞德，身為教會一員的愛爾莎受制於許多條規，即使想要阻止卡特神父，實則力不從心。

愛爾莎修女心底一方面叫喊著「快救救克勞德」，一方面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苦苦掙扎的心境猶似離水的魚。

就在此時，她聽聞布萊克男爵有意收養一名男童。

於是純潔的羔羊獻出了自身，任由「罪惡」舔食自己的血與肉。愛爾莎修女收穫的回報是：布萊克男爵在收養文件上寫下的名字──「克勞德」。

「你將成為男爵家庭中的一份子。」愛爾莎修女如此說道。

『愛爾莎修女可不可以也當我的聖母？』

盛夏的午後，分明是炎炎時節，克勞德卻宛若周身浸入冰水之中。

他期待的無非愛爾莎修女（母親）的傾聽；

愛爾莎修女（母親）的關懷；

愛爾莎修女（母親）的陪伴；

以及愛爾莎修女（母親）的理解。

但他等來了什麼？愛爾莎修女（母親）不僅沒有拯救自己，還拋棄了自己。這樣的人、這樣的人……根本不是我的聖母──絕非我的母親！

『直到你不需要為止，我都會一直愛你，並且保護你的。』

愛爾莎修女（母親），妳、欺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