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的乐园
微博用户2kays如今有很多词常见,却并无确切概念。人们只是用,并不要那么懂。于是我至今不知道它们究竟的意思,一见到就惶惑。
比如绿茶——专指女性(到底怎样的女性呢?)。
爹味儿–原限男人(什么味儿才算是爹的味儿呢?)。
还有更多。这些词,语义暧昧不详,用途蓬勃泛滥。我因为无知,努力谦卑地小心着这些词的使用者。一个人语言如果轻佻从众,便见得这头脑软弱空洞。随后又有悖论——也正是这些人,最为自信强硬。
要研究爹味,首先想起鲁迅《我们如何做父亲》,其文意在反父权,铲伦常。
他讲——“我现在心以为然的道理,极其简单。 便是依据生物界的现象,一,要保存生命;二,要延续这生命;三,要发展这生命(就是进化)。生物都这样做,父亲也就是这样做。
另又有一句:“独有爱是真的。”
由此我猜,今时的爹味也许就是鲁迅要反的父权与伦常。然而似乎又非一类——“爹味”的爹并非真爹生父,既无血缘关系,亦无无家产继承。如何被冠了以爹之名呢?
与爹味相对应的,大概是mansplain。在线词典解释为:To explain in a patronizing, assuming total ignorance on the part of those listening.
(男性)以居高临下姿态,以默认对方(女性)无知为前提,进行说教。
如此来看,我觉得 mansplain 虽新但基本准确。而爹味,从语言的发生角度,是个坏词。
爹,父辈,生命来处之一。爹味,在表达讽刺意味之前,却先赋予了对方地位权力,同意了父权伦常之正当。
在使用场景中,爹味常常意味着教育、建议、 要求或命令,可现实里大部分真爹,是不干这些事儿的。
这词原为男女之争,但不准确的用词会让争论混乱滑稽。当男性(高傲而无效地)说教时,他想当的是爹吗,不,他要当的是领导,英雄,名士,主人,被崇拜的形象,被铭记的段落。他决不将女性视为女儿,而将其视为一种低端性别,一群可支配(包括性)的身体/头脑对象。
我对这个词的厌恶,一面来自它的发生,一面来自它的滥用。
与 #爹味 相仿气质的词,哪里有它们,哪里就成了乐园,就有一场狂欢。
语言和语言之间,所争夺的是权力,是塑造文明和历史的空间。 人们不在阅读里找语言了,甚至也不在生活中-----人们在下沉的市场里找语言,像小鸡刚睁眼,谁离得近,谁就是母亲。母亲怎样说话,我就怎样说话。母亲只会十个词,那么我也是。
语言能力的退化,意味着思考权利的让渡。人云亦云已不足以描述这场貌合神离的狂欢。群体语言的同质化意味着群体失语。人不再拥有 自己的话,人只说被人说过的话,精神母亲的话,有红人撑腰的话。
而在这场失语的狂欢中,人们仍在进行鸡同鸭讲的压迫与斗争。用手指,用面无表情,用对复杂的忽略、对人性的隔绝,来对远方一一等于不存在——的生活进行轻佻批判。用脑中仅有的十个词。
“语言消失处,万物不存在。” 可多快,另一批语言来了,畸胎的形状。八个枪口,四个膝盖,脑子留在家里床底下。以“爹味”四方射人 的,却是最需要一个父,网络里日夜寻父,从父那学来些歪朽词语,再散射到四面八方。
畸形的语言建立了无奈无谓且无结果的争斗。 同时摧毁了良善、宽容、团结和理解力。人还是血肉之躯吗?还是已经漠然如机器。
我庆幸自己生得更早,我同情这一时代下的青年。训育已经完成,训育还在发展。有个夜里我听着阿牛那首大排档的歌,泪流满面。我回 看许多老电影,弹幕充斥着“这也能播吗”。词语的墓园也是文明的墓园。这新建的乐园——我这悲观主义者——正谋划着一场更加盛大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