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找到我。〉

〈請找到我。〉

雨子

 



  小小的張子豪躲進草叢,緊張興奮地等待。

  孤兒院的大家總喜歡一起玩捉迷藏,他自認隱身得很好,並為此得意。一直等到夕陽西下,黑夜降臨,蚊蟲叮咬他久蹲發麻的小腿。

  他開始擔心,我是不是,永遠都不會被找到了。

 

  直到手電筒的燈光四處轉著,大家焦急地呼喚他。

  他跳出來大喊「我在這裡。」

  而他們以溫熱的臂彎將他擁了滿懷。

 

 

 

  張子豪躲進草叢,隱藏呼吸,這種短暫消失在世界上的感覺令他懷念。

  就像曾經他跟特種部隊的夥伴一起執行任務,埋伏敵人,觀察情勢。

  電光石火之間,黑狼躍身而出,精準咬下敵人首級。

  那是黑狼的驕傲。

 

  如今,擅長各項作戰任務的黑狼,面對的不再是人,而是喪失思維與情感的殭屍,在已經全面淪陷的自由新鎮,刀槍是唯一真理。

  置之死地方能復生,他以為他可以的。

  他以為他可以帶領二十三名弟兄夥伴一路奮鬥下去的。

 

  直到彈藥資源耗盡,半夜大量殭屍突襲營地。

  夥伴們為了讓他活下來而犧牲自己。一切只因他這個隊長愚蠢的誤判。

 

  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張子豪每晚都這樣問自己。

 

  黑狼榮譽的刺青就在他背上,那被血刃刺穿的黑狼圖樣卻失去了昔日光彩,僅存無限疼痛,持續失血,反覆扎痛了他,令他輾轉難眠。

 

  張子豪從枝葉間探出頭,輕閉雙眼,讓呼吸與風成為一體,彷彿夥伴們都還在,下一刻他們就會殲滅敵人,從草叢裡離開。

  回到駐紮營地,相互守夜,安然入睡。

  從消失裡面離開,被彼此找到。

 

  但那已經不可能了。

 

 

 

  「子豪大哥,你躲在這裡幹嘛,在大便喔?」

  他睜開眼睛,望見棕髮少女促狹一笑,俯視著他。

  「祖豪在曬太陽齁,從草叢露出一顆頭在做日光浴。」

  留有絡腮鬍的老者笑著說。

 

  「他在行光合作用吧。」

  黑長髮女子語氣平淡,臉上卻是掩不住的笑意。

  「黑色哥哥是黑色的,要怎麼行光合作用。」

  嬌小女孩蹲低躲在一旁,神情認真的發問。

 

  「他真是天真啊……。」

  站在遠處的灰髮少年,似乎並不想加入這場奇怪的談話。但那輕輕地感嘆,理所當然沒有逃過黑狼的耳朵。

 

  「他要多曬太陽啊,以後就可以長出很多餅乾。」

  金髮青年蹲在女孩旁邊,放輕聲音回答。

  站在他身後的紅髮女子悄聲地說:「你這樣講,等一下他又要生氣了喔。」

  「沒錯啊,他身上會長出餅乾,他自己講的。」

 

  張子豪從樹叢裡站起身,抽出小刀,走向那金髮青年。

  「欸,好啦好啦,開個玩笑也不行喔。」

  「嘻嘻,子豪大哥,趕快捅他啦。」

  棕髮少女拍著手鼓譟,滿臉期待。

  「子豪,他跟你開玩笑而已啦。」

  神情溫柔的女子站在一旁無奈地笑。

 

  他追著那金髮青年,他也繞著草叢躲避他的追趕。

  黑狼要抓住眼前獵物簡直輕而易舉。

  但黑狼將腳步放得緩慢,感受周圍人們混雜了無奈,趣味,期待的各種目光。他壓低呼吸,顯得無比沉默。黑狼並不愛說話。

 

  但黑狼是群居的動物。黑狼喜歡跟其他動物在一起。

 

  黑狼喜歡狼嚎,那些只有狼群才懂的語言。

  他注意到那率先開啟光合作用話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名黑長髮女子。

  他望向了他,見他望著這場嘻鬧,似乎,顯得很開心的樣子。

 

  他望進他的眼瞳,那裡面沒有光,但是,有跟他相似的氣息。

  有跟他一樣跨不過去的黑暗,深處永遠保持警覺的,狼的眼瞳。

  那讓他感到熟悉而溫暖。

 

  黑髮女子注意到他的視線,有些尷尬的別開了目光。

  他不確定自己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但他想,跟他平常總被說看起來像在生氣的臉,大概很不一樣。

 

 

 

  「子豪啊,走了。」

 

  剛結束採水工作的綠衣男子從溪谷裡走上來,將水瓶放進後車廂,老者也在整理方才捕到的漁獲。

  儘管殭屍可能就在不遠處,物資補給結束,眾人應該盡早上車回到安全區。但他們依舊圍繞著張子豪,看他們追趕嘻鬧。

 

  黑狼放鬆了身體,步伐懶散。

 

  張子豪感覺到溪谷裡吹來的微風,曬在皮膚上的暖陽,微涼的清爽空氣,腳底下柔軟的草地。感受到身旁眾人帶笑凝望他們的目光。

 

  在那樣的目光底下,張子豪終於明白。

  他被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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