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音

克雷斯還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羅伊的那天，店舖外頭正下著傾盆大雨。

雖然在這個被稱作雨都的城市中，放晴可能才是比較罕見的天氣，但當時羅伊渾身濕透、並且一臉陰鬱的樣子加深了克雷斯對那場雨的印象。要他形容的話，當時的羅伊看上去真的很像是被拋棄在大街上無處可去的流浪小動物。

「要做什麼？」

「......你們這邊收購二手樂器對嗎？」

聽到羅伊的回覆，從鋼琴維護工作中抬起頭的克雷斯才注意到對方懷裡的東西。

那是一個被用防水帆布袋捆住的包裹，羅伊甚至試圖用自己的大衣替它遮蔽一些風雨，難怪這個人看上去這麼狼狽，他的心神大概都專注在要怎麼保護手裡的東西吧。

「坐這張椅子吧，外套脫下來掛那邊架子上，我去給你泡個茶。」

作為一間二手樂器行的店主，克雷斯看過很多樂器，也看過很多人，太多音樂家在這條路上受挫失敗，最終為了生計只能把自己一直以來的夢想賤賣。克雷斯原本以為羅伊也是他們的一份子，直到他打開那個黑色琴盒的瞬間，這個猜測馬上就被動搖了。

羅伊帶來的是一把小提琴，而且是一把品質上乘的好琴，雖然看得出使用痕跡，但琴本身的狀況被保存的很好，看得出它的主人很細心在呵護它，總體來說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只是引起克雷斯注意的東西不是這些。

沈思片刻，放下小提琴的克雷斯抬起頭，看著坐在櫃檯另一側、雙手捧著熱薑茶的羅伊，對方正失神地看著薑茶冒出來的蒸汽，並沒有留意到店主的視線，過了幾秒才回過神來。

「......啊，不好意思，怎麼樣了？」

克雷斯沒有回答羅伊的問題，他轉頭將一旁的收音機關掉，然後雙手抱懷隔著那把小提琴望著眼前的年輕人。

「這是你的琴吧。」

「是的。」

「為什麼要賣？」

面對提問，羅伊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將視線移開，要他回答這個問題似乎很困難，克雷斯感覺羅伊眼裡的憂鬱好像變得更深沉了。

「因為......我再也沒辦法使用它了。」

沒辦法使用。

克雷斯深深吐了一口氣，然後拿起放在旁邊早就冷掉的東方茶。

「我可以收你的琴，只是這裡的物品售出就不會再退還，買進或是賣出都一樣。」

「這點我明白......」

「很多人都跟我說知道，但最後還是跑回來跟我吵架。」

羅伊低下頭來，沒有再說些什麼，而克雷斯喝了口茶，整個空間一瞬間陷入了一片寂靜。

片刻過後，克雷斯放下茶杯，再度向保持沈默的羅伊開了口。

「如果你真的執意要賣的話，我只有一個要求。」

「是的......？」

「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要賣它？我需要完整的原因，讓我評估我能不能放心買下你的琴。」

克雷斯注意到羅伊下意識的握緊了手裡的馬克杯，他的指節有些發白，這件事對他來說或許很難啟齒吧，但如果連對自己的過往做最後告別都不敢的話，克雷斯也不想跟這個人有過多的牽扯。

就算只是買一把琴也一樣，這是原則問題。

「......好吧，只是......我不覺得這是什麼會令人感到有趣的故事......」

「我今晚沒有別的預定。」

克雷斯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甚至不覺得自己的要求其實有些無理，只是普通的靠在櫃檯旁，隔著羅伊的提琴準備迎接對方的自白。

而羅伊則是看了一眼窗外，外頭依然是滂沱的大雨，看來雨一時片刻是不會停的，就當作是消磨時間吧。

他嘆了口氣，試圖用這種方式說服自己，即便藉口很牽強，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畢竟他也是該做個了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