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才是野獸
EFEX-@blank_zoneII「抓到母雞了。」
那些人這麼稱呼他。
「照慣例。」
於是他被安排去為傷兵做治療。
他看著腳踝上的鐐銬與手邊壓根不敢碰的肉湯,慶幸作為俘虜的第一晚過得還算平安,儘管他明白這是敵軍為了卸下心房的戲碼;這個時代受到高等教育的人很少,兵營內嚴重缺乏專業知識,有時只懂得如何處理脫臼、甚至還是個文盲的人都會被推去當前線醫護兵,他們的長官不得不運用這位來自競爭對手的醫護人員來為自己做事。
維艾維斯受到的待遇說不上好,他不管走到哪都被瞪、被絆腳,有時甚至被踹屁股、扔飯盒。他不僅得防著從牆中穿出作勢要撕咬自己的精神體,在為屍體闔眼時還要閃避旁邊死者同僚揮來的拳頭。
這些小動作令人生厭,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這副模樣。
有個似乎是被炸彈奪去聽覺的男嚮導躺在床上、伸手攔住他,舉著水瓶反覆問他會不會口渴;他裝作沒聽見,那人還是將自己盛滿杯蓋的水遞到他嘴邊。即使他已經委婉的把鐐銬秀給對方看,男子卻只是從床底抽出紅十字臂章回應他。
維艾維斯看得出來這個半殘的軍醫釋出善意是想要安撫他,雖然不清楚背後是否還有什麼動機,但自己的情況其實還不算太糟;他喝掉了那杯蓋裡的水,拒絕了對方緩緩伸展而來的精神觸肢。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隔天整個軍營的人馬被換下一大半,聽說是被派到更危險的地方去了。而這也正是維艾維斯被逼著踏上地獄之路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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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我的話,要不就拿你們這群野狗去當誘餌。」
新接班的長官是野獸們普遍稱為遲鈍種的人類,光聽著那像是吸過毒氣的嘶啞嗓音耳根就開始發癢;他的部下們不敢對他吭聲,尤其是那群被當作主要戰力的哨嚮。
「嘿兄弟,你怎啦?還是說上一任長官也有把人當寵物養的小興趣?」
維艾維斯沒有說話,就連眼神都沒對上。
「他是俘虜,聽不懂你在講什麼。」
「噢,他是軍醫?」
「更慘的是他還是個嚮導。」
「天哪,前任長官不順便把他打包帶走嗎?」
「帶走他幹嘛?那些人去前線了,難道你想放他回家?」
向他搭話不成的人只是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離去。
施予敵人憐憫就是對自己殘忍。
維艾維斯看著那人的背影,他不是不能理解對方的想法,但這些對話使他打了個寒顫。
過了半天,軍營從原本還算和睦且吵鬧的氣氛變得十分嚴肅且冷漠;病床上的傷兵沒有機會可以撤下,新來的軍醫不願把資源浪費在無法作戰的人身上。維艾維斯看著那些人在自己面前把一罐又一罐的盤尼西林攬進口袋,接著拿針筒威脅著自己要是敢多管閒事就會被注上一針巴夫龍。
他扮演著乖巧的小狗,直到項圈勒上脖頸。
那始終戴著面具的男人在第二天巡視傷員時發現了他,即便他已經把腳鐐塞進褲管裡,一身不合規定的破衣還是讓他成為最礙眼的人。
敵營的長官親手為他卸下細長的鐐銬,換上一條比手臂還粗的鐵鍊。
嚮導感覺到這位男人散發著愉悅的氣息,面具底下每一股沈悶的呼吸都讓他越加不安;他知道自己可能會命喪此處,而且會很難看。
「唷,瞧瞧誰家的可憐孩子,滿身香味。」
體格精壯的男哨兵吆喝著。
「幹,溢出來了溢出來了,哇,這小伙子的震子真不是蓋的。」
身材矮小的女嚮導附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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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維艾維斯被牽到一處臨時由破帆布搭起來的簡易帳篷,約兩個籃球場那麼大。
他被繫在正中央的支柱上,所有人離他遠去,一雙雙充滿血絲的眼眸透過柵欄間隙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瞧。還有人拿起了手機、對準他就是一陣快門。
那些外圍的哨兵因空氣中瀰漫著恐懼的氣味而興奮不已,喉嚨深處發出渴望親手撕裂這位嚮導的低吼;鋪天蓋地的震子聚合態於四周旋繞,有如自己是被野獸們拘禁起來的囚人。
維艾維斯不禁發起抖來。
到底誰是人、誰是獸?
他只能拉著頸上的厚實項圈,祈禱著零件能夠斷裂鬆脫;或是哪個官位夠大的人能良心發現,阻止這一切進行下去。
嗒嗒。
過長的獸爪敲擊在地面上。
嘴角吐著血沫的異變犬從籠裡步出,乾裂的狗鼻貼近地面、很快的就注意到這次的目標。
骨瘦如柴的大型犬擺著尾巴朝那孤立無援的男子邁步小跑;當鐵鍊開始傳出沈重且刺耳的拖行聲時,坐在制高點的男人正把玩著兩罐黑色針劑瓶、面具底下咧嘴露出金牙。
狗急跳牆,但被逼急的嚮導連牆都碰不著。
每當他扯著鏈條靠近獸檻、向觀賽者尋求庇護時,那些哨兵只是以他的恐懼為糧,取笑他的懦弱無能;嚮導們更偏好受害者是哨兵的場合,對於身處險境的他百無聊賴;更別說喜好鬥獸的遲鈍種,和他們求助等於是對牛彈琴。
望著呲牙咧嘴的狗發出短吠,他喘著氣、胸口因急促跳動的心臟而陣陣顫動。
維艾維斯藏不住對死亡的恐懼,也藏不住他聽得懂俄語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