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的夢境

詩人的夢境


那是他從未想過的。


並非是靈魂深處從來只有孤獨與疏離,而是那份無從講起的心情,向來只能重新吞進胃裡。


多次的爬疏與翻攪,幸運的沒有讓他成為一個為人所唾棄的亡命之人,但卻讓他把靈魂關進了名為文字的牢籠。


曾經有人得以窺探,但那終究都是徒然。


他並非不願向他人敞開,而是他人所探求的他無法給予、他所渴望的則無人問津,久而久之他也成為了自己心中那扭曲的怪物。


貪戀於家庭、冀望著肯定,但過與不及換來的都是一次次的失望跟淚水。


這是詩人的夢境。


文字跟思想充斥其中,他用長了翅膀的筆尖刻畫故事、用音符描繪背景,他的故事裡有蟲鳴鳥叫、有溪水潺潺。


但是那是只有他一個人的仙境。


他能聽見父母的呼喚,能夠聽見恩師的勸導,但那些都不足以將他從思想的囹圄中拔出。


或許只有踏出那名為回憶的門檻,一切才會成長而茁壯。


越是遠離家鄉、他越是心慌,唯一熟悉的只有筆墨跟樂音,他急於拿出筆墨寫下一切,攪弦嘎吱的聲響吸引了新的人們。


是有人將他從自我畫下的框裡拉了出去。


紅髮的少女洋溢著熱暖的笑容,拉著僅僅見過幾面的他翩翩起舞;


金髮的少年在夕陽下告訴了他姓名,約好了帶著他忠實的友人一同打獵;


青春而直率的傭兵和他誰都沒抓到兔子,但是一場樹梢下的話語卻可以是一場友誼的約定;


酒館的青年捎來了慰問的笑容,他甚至還記不得對方的名字,自己的存在卻已然被記住。


那是他離開牢獄的第一個夏天。


他第一次知道人們願意跟所有初見的善意成為朋友、第一次知道人們不嫌棄那謙和卻不上道的藝術家。


藝術在這個時代裡不過就是想像跟有錢人的把戲,卻再也沒有人嘲笑他指尖流瀉出的旋律。


為我演奏一曲吧,修士說。那雙灰藍色的眼睛沒有火焰,卻看得見星空與守護他人的決心、卻看得見他曾經柔軟的靈魂;


這是來自渡鴉的饋贈,男孩說。石子彷如成為了壓進他心底的一塊信念,相信還有人記得他、記得他也是這世上的一員;


請幫我寫下這些,人們說。文字未必是最伶俐的工具,但就算是未能理解這些符號的靈魂,都為了傳達心念,而把信任給了詩人的筆尖。


藝術不再沒有意義、音樂不再只是貴族的餘興,有人看進了他的眼底,記得了他的名。


記憶被賦予了標誌。


他的掌心不再只有血緣、只有過往,曾經以為自己只能緊抓著一人之手不放,如今卻有如此多雙眼睛為了他停留過。


他第一次跟某人談起了那壓在回憶上的曾經,少年的笑容是堅定的,不是只有安撫、不是只有理解,那是更甚的情緒,那是讓他知道自己此生至少能夠擁有摯友的距離;


他第一次真正嘔出自己的感情,原來喜愛與歡欣是這麼回事,曾經只是情歌愛曲的言詞成為了現實,就算那只是遙遠的求而不得,但此刻的愛卻又是這麼鮮活;


他第一次碰觸到了冬日的犧牲者,背後那雙沉默的眼神告訴她了一切,生命的歌頌者與收割者在雪地裡見面,卻又在酒精裡和解。


而春日已然降臨,這是萬物復甦、是他終於在開門的那一刻,嗅聞到了屬於自己的花香。


他現在才發現當自己回首,道路的盡頭會有著許多笑意和歡迎,在他踉蹌時會有溫暖的掌心願意扶起自己。


詩人的世界曾經只有,卻忘記了詩歌也是一場花團錦簇,有時故事裡寂靜無聲、有時卻熱鬧而喧嘩。


這是一場生命的盛宴,終究沒有人能躲過一世。


他也期待著牽起誰的手、被誰的眼睛牢記。


他的眼睛中終於不是只有一與零,而是無限。


如同莫比烏茲環的回憶填滿了音樂家的腦袋,井底的青蛙這才發現了自己的以管窺天。


他終於大步的走了出去。


帶著詩歌、帶著音樂。


帶著回憶與此刻。


「我是艾利亞斯,一個遊唱詩人--」

「很開心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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