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行動物
Caterpillar X Cheshire Cat0.
夢境往往沒有開始的徵兆,也總是倒人胃口的結束。
1.
夫人站在那裡。
她微笑著,笑意之間一下說著喜歡她的演出,一下又比劃出個像是方形的模樣,金髮在腦後束得整齊優雅。
「所以我們今天就走嗎?」她天真地問道。
「再等幾天,我親愛的孩子。」她說,隔著窗欄撫摸她的指尖冰涼到令人畏寒。「我會整理出一間空房,把門鎖跟窗戶都給裝好,再貼上妳喜歡的牆紙,白玫瑰的好嗎?還要告訴公爵先生這個好消息。」
隨之而來的便是鐵鍊絞動的聲音,她挪動自己的雙腿,傾身向前,以為那是自由的出口,卻終於還是將此刻多餘的激情全都撞落在深鎖的牢籠之上。
「我很快就會來帶你回家。」
「那我等著。」
在那之後夫人再也沒有出現,她跟著巡迴演出走過許多城市,從高空墜落時會感覺全身器官都散落一地,無處可循,然而再如何痛苦也比不上那些永不可能實現的盼望。
那些鐵鍊被剪斷,柴郡貓被送走,她意識到自己不再過著被囚禁的日子時馬車已經在滿是泥濘的車道上走了很遠,視線範圍內望不見那了無生氣的營帳。
卻不再是那個夫人,永遠不再是。
「我們快到了,抱歉路上有些顛簸。」男人移開手裡的長管,呼出一口濃重的水菸,順勢道歉般的對著縮窩在對面角落的少女笑笑,加劇了這趟旅途給人的疏離感。
拉過蓋在身上的兜帽,對於這齟齬的善意不予理會。
她確實是離開了,卻不如她想的那樣來到一間充滿愛與溫馨與粉白牆紙的房間,而是違背她的意願被近乎強硬的買下,交到眼前這個男人的手裡,而這不過就是另一座牢籠。
「我想妳應該會喜歡這個。」男人也不理會她的無禮,往她手裡塞了什麼東西便回到原本的那側角落。
她在那人轉開視線後來才端詳起那個擺在她面前的銀飾,陳舊的青銅色覆蓋了花瓣表面,連齒處都滿是鏽跡,勉強能辨認出這是一朵玫瑰形狀的髮釵。
「我們到了,歡迎來到妳的新家。」男人順勢宣佈道,語氣像是在擁抱她,終於勾起她的一絲好奇。
柴郡貓控制不住抬起臉的慾望,正眼望向對方緩緩取下斗篷,她想知道那藏於底下的臉龐究竟是何方神聖。
然夢卻在此刻暫停。
2.
她在夫人的玫瑰園裡醒來。
而自己手裡那罐寫有『承諾』字樣的藥水瓶,裏頭的液體明顯被她一飲而盡。
「如何?有看到什麼東西嗎?」夫人坐在涼亭的長椅上,朝她望過來的表情矛盾地同時帶著好奇與擔憂。「是婚禮上承諾永遠不分開的誓詞?還是承諾要將星星月亮都摘下來的狂言?」
「沒有。」即便只是幻境她也不打算回想,毫無猶豫地搖了搖頭。
「咦?」一時之間夫人被她毫無演技的搪塞給說服,自顧自眨眨眼,隨即注意力又回到手裡的茶杯上。
「那剩下的藥水還打算要試看看嗎?」
「也許吧。」柴郡貓的視線隨著夫人望向那放在木箱裡的玻璃瓶們,思考良久還是點點頭。
「我想公爵先生肯定也會很好奇那些藥水的作用,他最喜歡這種新奇的玩意兒了。」夫人寵溺的瞇起眼,又伸手揉了揉柴郡貓落在肩上的髮,溫暖的指尖掃過她的頰,撿開那一小片沾在臉上的花瓣。
頭上的貓耳因為這動作而敏感的立起,卻又立刻頹喪地垂下。
「你就好好去玩吧。」
「嗯,我會的。」無奈的回應夫人的微笑,柴郡貓起身把小木箱搬起,踏出花園時一刻也不願回想方才的場景,即便它們跟夢境相較之下無比真實。
她確實知道什麼人會對這奇怪的東西有興趣。
3.
若非必要她幾乎不曾主動踏入這附近的森林,既偏遠又神秘,但也是因為這裡鮮少生人出沒,才有格外的樂趣。
她沒花多少功夫便找到了那朵蘑菇。
「臭蟲,出來。」她輕踢地面作為招呼,把箱子隨意往一旁的地上扔去。
「真是稀客,還帶了禮物。」毛蟲從樹枝上輕盈墜落,望著不請自來的小貓,神情也隨之展開,笑容帶著發膩的神秘。
「有個東西讓你看看。」
「這是什麼?可不像是優雅的下午茶。」他快速檢視了木箱,隨後拿起標示為『秘密』的瓶子仔細端詳。
「幻覺。」柴郡貓聳聳肩,露出無所謂的表情,「喝下去之後能看到一些東西。」
「所以你已經喝過了。」青年的金瞳看穿了她的來意,抑制不住期待。
「是那個瘋女人拿來給夫人的。」
「她居然能做出這麼好玩的東西。」毛蟲的眼角流露更多興奮的光芒,「如何,想讓我也嚐嚐,是嗎?」
他打起一個響指,柴郡貓身旁的花朵攤成一張大床的形狀,裡頭的花蕾成了靠墊,柔軟的瓣面邀請她在尖上坐下。
『秘密』也被分為二小管。
「如果我說這是毒藥呢?只要一小口就可以殺死一隻大象,我賭你不敢喝。」柴郡貓接過浮在空中的小玻璃管,睥睨的望著顯然有些情緒高張的人。
「那你恐怕要賭輸了。」毛蟲隨興在花尖的另一端坐下,隨後毫無猶豫的把手裡的藥水一飲而盡。
「不要擅自認為我想知道你骯髒噁心的秘密。」
她看著對方已然閉上了眼才揶揄道,但看著沉沉睡去的毛蟲,少年一般的臉龐此刻顯得更加單純,平時惹人嫌的張揚也全都消散。
好奇他做什麼夢的柴郡貓最終還是再度喝下了手裡的魔藥。
4.
他總是在特定的日子裡不在。
每隔一段固定的時間便會消失在宅邸之中,起初柴郡貓沒有意識到,然而他的奴僕們總趁他無法顧及的這一小段時間內順勢欺負她。
「我們真的不清楚。」女僕手裡蠻不在乎的搖晃著拖盤與茶壺,壺裡的熱紅茶隨著熱氣撒了整桌面也不願轉過視線面向她,「先生昨天早上就出門了。」
「真的不知道他去哪裡?」她也不打算提醒對方,等著看收拾時的氣惱表情。
「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會告訴小姐。」女人又將鬆餅隨意甩到桌上,傳來怪異的水聲,她這才發現自己把茶灑了。
而兩人背後的門在同一個瞬間開啟,那個買下自己的男人在遲來了整整45分鐘後終於趕上了自己的早餐。
「伯爵先生,早安。」
「今天我要去鎮上買點東西。」他揮手示意靠上前的僕從整理桌面,又對坐在一旁的柴郡貓露出溫和的神情,「妳需要些什麼嗎?」
「你昨天才——」
「是的,有東西忘了買得再跑一趟。」毛蟲搶過話頭,不允許任何質疑的空間,「想跟我一起去?」
柴郡貓沒有回話,有些被那隱藏在鏡片底下的凌厲氣勢嚇住。
「還是說,你要留在宅邸裡。」毛蟲本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此時越過了兩人之間微妙的距離,輕觸在柴郡貓的手背上,為她抹去落在肌膚上的滾燙鮮紅。
她本想抽開手,卻只是隔著餐桌望著,忍受著這麻癢侵略全身。
「帶我出門。」
5.
「抱歉,我知道他們不待見你。」他們驅車來到不遠處的海岬,管家將車停在一處無人的步道邊,天空和斗蓬底下的臉龐同樣灰濛。
為什麼?柴郡貓想問,卻只是走著。
「我會讓人給你擦藥,不會留下疤痕的。」毛蟲也沒打算多做解釋。
他們之間距離自從被買下以來總是這樣不遠不近,說穿了她不過就是從一座牢籠被換到了另一座,只是在這裡再沒人要求她做出那些高難度的雜技動作,只剩下她怎麼也看不透的人際關係。
伯爵也未曾允諾過她任何事情,所有人守口如瓶。
「那很重要嗎?」柴郡貓憤怒拉回自己的手,並停下自己的腳步。
「我不希望看到——」
「沒有人在乎我是不是身上有疤。」
她無禮打斷朝她投來的關心眼神,扯開袖扣,把長年被鐵鍊禁錮而劃出的擦痕顯露在外,又掀出衣擺,散落各處的紅痕顯示她一次又一次自高空墜落,最後是斗篷底下難以見人的耳和尾。
「所以我才帶你離開那裡。」
毛蟲語氣平淡。
他沒有因為這過度反應而改變神態,指尖輕掃過那些痕跡,沒有憐憫,就像掃過不平整的桌巾,並不為了安撫,而只是感知其皺褶的深刻。
「我不曉得你出了多少錢,但本來已經有別人打算買下我。」
「我知道。」毛蟲按捺住了淺笑,「但她沒有。」
僅僅只是清淺的宣告,這個事實都足以戳穿柴郡貓的羞恥心,她憤怒的咬住後齒,怒瞪毛蟲,尖銳的爪已然頂在毛蟲的臉頰上。
甲尖沾上了一絲鮮紅,而男人即便感到任何疼痛也紋絲不動。
「你到底為什麼要把我給買下來。」
「對你有好感,就是這麼簡單的答案。」毛蟲小心翼翼扶著她的肩,順道掃過她的髮際,「而且我向團長承諾過會好好照顧他最優秀的表演者,我一定會做到。」
「承諾,多麼老派的搪塞之詞。」
「是的,老派,你可以理解這一點實在令人欣慰。」替她安好斗篷,他自己卻裸露在低而沉悶的空氣之中,走向前遠去的背影邊緣看著模糊蹣跚。
她這才察覺下雨了。
6.
蒼老與佝僂並不是錯覺。
柴郡貓無意間發現了真相,在宅邸最深處的房間裡掩蓋著他不為人知的秘密,隨著最後一塊布被扯下,兩人之間再無隔閡,沒有欺騙,只有赤裸的現實。
她以為自己會為此感到噁心,但那憔悴斑白的臉龐滿是釋然,先前所有的猜測、揶揄和冒犯此刻都讓人無地自容起來。
他坐在那裡,垂垂老矣,若不是同樣的水煙甜香和詭異的淺笑,她難以將眼前之人與那玩世不恭的青年兜在一塊兒,毛蟲感受到了她吃驚的凝望,平常時刻他會取笑自己臉上這第一次看到馬戲團演出的表情,但他只是握著柴郡貓的手。
「我不管妳怎麼看待我。」語氣依然平靜,只有外頭無影的月光顯得憂傷。「但我覺得自己萬分可悲。」
她搖搖頭,打算否認,然後湊近了自己的臉龐。
7.
她醒來的時候正對著毛蟲好奇的視線,那對金瞳依然平靜溫和。
「爛蟲,既然醒了就給快滾,看什麼看。」她咕噥,有些不樂見自己的睡相被逮住。
「因為這是個很有趣的秘密。」他已然坐起身,給出了同樣糟糕的解釋,順勢吹出一口漫長模糊的煙圈,空氣中卻沒有先前的甜膩。
「很久沒看到你變那麼老的樣子,確實是挺有趣的。」柴郡貓的耳高高揚起,儘管態度淡然但她還是捕捉到毛蟲語氣中一絲不對勁的變化,而她並不打算戳散懸浮在兩人之間的泡沫。
「看來你給這幻象很高的評價呢,我會幫你轉達給紅皇后。」
「不需要。」柴郡貓轉開臉,不願接受這個揶揄。
「那你好不好奇結局?」毛蟲推了推放在兩人之間的小木箱,裡頭只剩下最後一罐,晶亮的瓶身和裡頭清白的液體實在讓人提不起答應的勇氣。
標籤上則含糊地描繪著永遠。
若是什麼別的還好些,偏偏是這永恆歲月中最為神秘的東西。
她不曾想過時間的盡頭是什麼,這幻夢之地上的所有人會永遠的存活下去嗎?若是死去,那裡的世界又會是如何的風景?
「就試試看,只是夢而已。」毛蟲理所當然的也捉住並搪塞了她的猶豫。
「這次我們一起。」
一起。
柴郡貓想起愛麗絲提過人類世界的電影院,似乎是在一方布幕上播映畫面,內容千奇百怪,全都來自於幻想,而人類會成雙成對的走進影廳共享短暫的虛華。
如果只是一場電影,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
拒絕承認自己無邊際的好奇心被猜中,但柴郡貓接過了毛蟲手裡分過來的小瓶,視線順著那同樣滿腹好奇的眼神,一同服下最後的藥水。
8.
毛蟲迎來了死亡,毫無徵兆的。
他們又去了那個漫長而模糊的海岬,自從那個祕密被赤裸攤在她眼前的那一晚已經過去了許多年,放在屜子裡那把解釋所有秘密的銀鑰早已爬滿鏽跡。
依然是毫無對話的散步,柴郡貓跟在他身後,無趣的踢弄地上的石子,任憑那孤單的身影在泥地路上越走越遠。
「我想坐一下,有點累了。」毛蟲在能看到海岸線的街道邊停下腳步。
「隨你便。」
「這一帶的房子都沒有人住,都是老房子。」
「那又如何?」
「我想是該拆掉了。」
臉上仍掛著制式的淺笑,青年在路旁的石階梯上隨意坐下,樹叢的蔓枝落在他的肩膀上,深秋裡沒有任何花朵盛放,只有在泥濘裡逝去的季節。
他悄悄的閉上眼,卻不再睜開。
沒有水煙的甜膩氣息,也沒有任何生命曾經存在的鮮活模樣,隨著微風,蒼白的肌膚變得乾裂,循照自然定律成了一把塵。
「伯爵?」柴郡貓解下自己的斗篷,徒手撈起那枯黃破碎的沙堆,僅有混於其中碎裂的單邊鏡片還能勉強辨認這是他的所有物。
而溫煦的離岸季風卻把最後的記憶也席捲走。
「不!」她大喊,為了抓住那最後一絲碎片而在濃霧裡狂奔起來,可任憑再怎麼追尋也趕不上,不再靈活如舊的身體沒有多餘的氣力逮住年少。
只能越追越緊,氣息變得急促,最後毫無猶豫從海岬的盡頭一躍而下。
如同她曾經做過無數次的那樣。
9.
「搞什麼!」柴郡貓從自己的夢裡醒來時怒不可遏,「這算什麼永遠!」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了此刻只有她清醒過來,而身邊的毛蟲仍遊蕩於夢境中。
「你起來!不要睡了,給我把這藥水拿去還給那個瘋女人!」她大喊,狠狠捏住毛蟲的頰,體溫給了她一點真實感,但她仍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甚至延伸到了肩膀與手臂。
起初毛蟲不為所動,緊閉著的睫毛疊在一起,看上去永遠不會醒來。
「快點起來,這只是一場糟糕的噩夢,你別告訴我你喜歡它。」
她輕盈的跳起,爬到毛蟲的身上劇烈搖晃他毫無反應的身體,最後彎下身,將耳際靠在他的唇邊,只為確認那微弱的呼吸頻率。
一陣扭打——實質上是柴郡貓單方面的騎壓和揮拳——之後花尖終於承受不住過於劇烈的震盪,使滾抱在一起的兩人跌落到地面的花毯之上。
毛蟲也終於從那迷幻的夢境裡抽離。
「柴郡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惺忪的視線,那小貓窩靠在自己的懷中,不客氣的搥打他的胸口。
「這算什麼夢。」她抗議道,扔開手裡不知何時沾上的金色粉末,「你憑什麼就——」
「死了,是嗎?」青年飛快的截下對話,確認自己方才突然中斷的夢是否與柴郡貓的相同並重疊。
毫無前兆的死亡是夢中的自己早就暗自做好的決定,在最後一次詢問馬戲團長關於亞人的壽命問題後便定下時間,那些煉金術士送來的藥品他全都沒有服用,計算了週期並安排好所有奴僕的去向。
最後一刻也在他預期的時間內到來。
「死亡。」柴郡貓被這個快速的結論嚇住,眼前的人毫不避諱的談及這個辭彙,也似乎並不害怕那過於真實的夢境。
「老實說我不知道死亡是什麼樣子,但你別對這東西太認真。」他挪動乾裂的唇,苦澀的安慰起暴躁的小貓。
「你應該叫瘋女人自己喝喝看,做出這什麼鬼東西。」柴郡貓仍沒有停下抓撓的動作,尖銳的指在毛蟲的手臂上劃開許多痕跡,頓時之間一地腥膩鮮紅。
「只是有點不切實際罷了。」他展示被柴郡貓弄傷的皮膚,它們很快兜在一塊兒癒合起來,落在地上的血也化成了更大的花毯和蔓枝,將倒臥其中的兩人包圍在一起。
「你看,都只是夢。」
柴郡貓並沒有輕易被這低劣的詐術騙過,她繼續挪動手掌劃過毛蟲的肩膀、頸項、下顎,最後是毫無血色的唇。
「隨便你要確認幾次都可以。」毛蟲也由著她胡鬧,承受了一切疼痛,「它們只是兩場終於結束的惡夢。」
「惡夢,說得真輕鬆。」她停手觀察臉上的劃痕,睥睨的重複了這個詞,她拒絕承認這是惡夢,畢竟於她而言,厭惡的東西在自己眼前消逝說不定是最舒暢的結局。
但她還是為此感受到無邊的痛楚。
「我倒是很想知道我死了之後你怎麼樣了,太不公平了。」終於稍微安撫住了暴躁的小貓,他緩下語氣,用盡全身最後的氣力加重抱住對方。
「你自己去找那個瘋子,要多少喝多少。」
「要作夢的話,睡覺就行了。」
毛蟲答非所問的回應她的提案,眨了眨疲憊的眼,而當柴郡貓意識到自己被深刻擁抱在毛蟲懷裡時已然來不及,溫度和熱切同個時間朝她湧上來,她立刻扭身想推開,卻已經被禁錮在他的臂彎。
「我是真的睏了。」毛蟲低聲道,終於閉上了眼。「你也睡吧,做個真正的好夢,然後就可以忘記一切了,好嗎?」
「希望夢裡沒有你。」
沒有我,你就可以做個開心的夢。毛蟲想著,僅能把這句話留給囈語。
10.
柴郡貓穿著一身銀白,搖曳生姿。
撒落的月光之下勉強能看出她的不情願,但她還是把自己的手交給他的掌心,就著提琴聲緩慢起舞。
跳得不怎麼樣,節奏與腳步全亂了套,唯二穩定的只有彼此的心跳聲。毛蟲無從分辨這是不是夢,但他享受與對方所有的感官神經交錯在一起的親密。
這是一場沒有神聖潔白、沒有鐵條禁錮指間、沒有無邊承諾、也沒有摸索不清的未來,他們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主角,只有彼此稀落的心跳聲各自起伏,終至纏在一塊兒再也分不開的婚禮。
最後她踮起腳尖,撫了幾下他沾上夜色的額角和鏡框,最後落下一個吻在空著的左邊眼皮,輕盈虛飄幾乎感受不到。
「所以妳喜歡這場婚禮嗎?」
「一點都不。」報復般的踩了踩毛蟲的腳尖,順勢躍起。
「我以為這是每個女孩子的夢想,身著漂亮的衣裳被祝福環繞,開開心心。」
「我不需要那種鬼東西。」
「還是喜歡這個?」毛蟲並沒有因為碰壁而退縮,「我會盡自己所能的愛護妳、愛惜妳、安慰妳、尊重妳、保護妳,以我的終身起誓。」
靈敏的耳當然感知到了這不一般的情緒,垂尖處泛起紅潮。
「那就更不可能了。」她激動起來,原先緊扣在一起的齒關抗議著,「我不需要任何人承諾這些。」
我也給不了這些。他低下眼,並未將殘忍的事實說出口,可再度抬眼確認之時卻已然見不到那困惑的瞳孔,噙著淚水的覆面長睫取而代之。
無從得知自己睡了多久,美夢消散的無聲無息,令人扼腕。
「相知相惜,相愛相敬,相親相守一點都不適合。」清醒過來的毛蟲低語。「但我還是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屬於自己的永遠。」
他熱切的希望這不只是一場夢,卻又無比希望痛楚不再降落到她身上。
柴郡貓被他緊擁在懷裡,因著過度提取夢境和記憶的副作用而沉沉睡去,縮靠在他懷裡的心跳聲稀落破碎,無法捕捉。
「真的只是夢就好。」唇邊掃過那舒展開的眉心,毛蟲再次把自己交給無盡的深淵,展開身體被蔓開的群花簇擁著,再次與柴郡貓一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