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假說

實驗是科學的基根之一。

在設定的條件下用來檢驗、驗證、質疑某種已經存在的理論而進行操作，人們稱之為實驗。透過邏輯思考，實驗有助於人們理解現象之間的因果關係，進而離真理更進一步。

這是人類與動物的不同之處。

除此之外呢？

人類生於自然體制中，卻在活著的時候不斷蠶食這顆星球的資源：伐木掠地、爭奪水源、開採礦坑……甚至殺死其他種族，只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似乎只有自身迎來滅亡才得以休止，否則這樣的紛擾將永無止境持續下去，沒有盡頭。

既然如此，人類的結局便以注定。

他們必須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同化」。

冷光傾瀉於白色的實驗室，並不能稱上高大的男性研究員正將紀錄著數據。他凝視人工燈管集中照射的長形玻璃罐，護目鏡之下的金眸微斂。

在人類面前的，是一隻失去半邊翅膀的月神蛾。

因為無從知曉這個生物過往──不論是進化前的身份亦或軀體毀損的原因，都隨著末日審判的降臨湮滅於緘默之中。

黑髮研究者就這樣靜靜看著殘缺的進化物種，總是無波無瀾的面上恍然出現一絲無可奈何的感概。興許某天，自己所重視的人也會變成這副樣貌吧。

那麼，得在此之前弄清楚這些新物種進化的成因與相關研究才行。

「請把這份資料轉交普西博士。」

毛蟲轉過身，向一直待在身後的少女笑道：

「麻煩妳了，柴郡貓。」

白髮少女抬起頭，對著一路跟隨自己的進化物種怒目而視。

「太礙眼了，滾開。」

無光的森林幽黑異常，即使窮盡使用人類的視覺系統，依然無法穿透林間層層疊疊的暗影，觸及被自然所保護的存在。唯有被牧羊者賜予祝福的肉身消亡者才有直面新神的視野，無須煩憂自己的眼界過於低微。

「只是工蜂而已，哪會有什麼危險。」對於毛蟲的顧慮，柴郡貓顯然不放在心上。「那些傢伙最近鬼鬼祟祟跑來森林的頻率有點高，如果不先下手，哪天他們真的做出什麼事該怎麼辦？」

因為被禁止接觸，所以毛蟲只能將自己的知覺與微風連結，輕拂對方皓然若雪的鬢髮。

那平緩且熟悉的氣息包裹著少女，試圖將屬於進化物種的安適分予對方。

心存惡念的人類是不會獲得入場券的。

回去吧，柴郡貓。

「哼，這可不好說。」

她單方面切斷了與月神蛾的連結，逕自前往外圍。

自從被幽靈蘭寄生後，柴郡貓便獲得類似牧羊者的能力：感知自然與進化物種溝通，就連身體素質都被大幅強化，成為守衛一般的存在。

這讓她感到安心。

「先去解決那些煩人的蜜蜂，接著再去找夫人回報。」她沒有回首，看似自言自語的話經由樹影婆娑清晰傳遞給了在場唯一的月神蛾：「翅膀和玻璃一樣脆弱的種族在旁邊看著就好。」

佔據她眼眶中的蘭花剔透如琉璃，卻在遠離月色之後泛起飄忽且詭譎的芬芳。

柴郡貓離去的背影似乎與某個暫時分離的場景重疊一瞬。這讓毛蟲憶起自己還是人類之時，不知為何他總是有未來柴郡貓將不再是人類的概念。

月神蛾、冥河水母、食腐動物、殭屍……自從2029年再次出現大量人口轉化為殭屍後，新政府建立的秩序宣告終究，倖存者四散各地。所有研究項目被無期限擱置，直到一年後學者與軍人合作組建深潭，這才重啟進化物種的分析實驗。

所以毛蟲知曉昔日同事成為深潭的博士時，他便以植物研究者的身份進入這個組織，目的便是獲取進化物種的資料。

可這一切都來不及了。

抬頭仰望天空，天空似是宇宙的一體。毛蟲緊握拳頭，難得顯露一些私人情緒。

此時的他想起許多事情：兩人初至深潭的早晨、午後柴郡貓打翻試管被發現的模樣、昨晚與她對未來的規劃……最終，畫面停留在末日降臨的第一天，自己拉著柴郡貓躲避火光中燃燒扭曲的人形怪物，以及回望對方時那雙熠熠如炬的藍紫異瞳。

那是人類所稱頌的，名為生命之火的靈魂。

少年自嘲一笑，可惜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

迎來進化的，居然會是自己。

毛蟲喃喃自語。「『進化物種保留神智的機率不固定，卻並非不可能。』」

如果普西的研究方向正確，或許我能夠記住她。

不、不能是或許。

而是一定。

柴郡貓的聲音、面容、掌心的觸感與溫暖。

銘記她。

來自基因的感召壓過僅存的理智與感情，少年眼中異常空洞，毫無所覺的嚮往天空。沒有人知曉他退去凡軀，羽化為神後是否能保持自己的記憶。

大抵如此，毛蟲必須讓自己成為實驗體，來驗證這個無人知曉的假說。

「咯。」

門打開了。

框架之外的世界只餘夜晚的霜冷與群星，月色尚未出現。

「啪嗒。」

片刻後，實驗室已經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