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一次平凡的迦蘭之夜
「——喂、回神了!」
昏黃的燭火被冒出的斥喝嚇得漲大了一圈,直到發現周遭人依然故我地碰杯笑談,才施施然地減弱成原來模樣。
面前的老人一臉不善,連旁邊酒酣耳熱的歡聲都忍不住繞開了他,就怕一不小心又被擰著叨叨擾擾地摻雜進沒必要的煩意。
「老天,怕不是又一個……那孩子怎麼總……」
老人呢喃的絮語溶進了空氣中的酒氣,大腦尚難以解明隱沒前理出的那絲擔憂無奈為何,肩頭便被猛然一撞。
回過頭,視野裡被酒意醺染出一身暢意的陌生酒客露出笑容,似乎在確認沒有被排斥的跡象後,自來熟地將臂膀環過後頸、搭著肩主動幫忙回嘴了老人:「唷老漢克,今日難得見你對新來的客人這樣,怎麼了,難不成是他酒點少了?要不然就當我替他多點一杯,別計較了!」
「我可去你的……瑟威特,你這小子,從愛波頓發了筆橫財也別肆無忌憚的!」
「哈哈!我高興啊!再說了,迦蘭的價格如此實惠,我要是不請幾杯,恐怕我的錢袋都會嫌我做人太小氣了!」
「行了,錢得來不易,這種時節上、多備點錢才是心安之道,混小子、亂花錢……」
老頭嘟囔著,手下倒是分外利索地取了空杯,將壺裡的酒液穩穩地注入其中——
對方倒酒的手法十分特殊,在周圍酒客的目光之下,枯瘦的老人不急不徐地抬升高度,最後手腕輕巧一轉、便為即將滿出的酒水添了頂奶白細密的圓帽子,而桌面卻絲毫未沾、一丁點濺出的濕意都尋不著。
「老漢克的手法還是這麼強!」
「人家這是、那個、那個藝術!」
酒客們哄然喧鬧起來,而雙眼追隨著穩穩推來的酒杯收攏視野——甚至在滑動之間,滿噹噹的酒水也依然沒有灑漏出分毫。
這樣的技藝若是放在一般年輕人身上似乎不是件意外的事,但偏偏做到這點的卻是一個瘦巴巴、有些駝背的老傢伙——
「——老漢克可是很厲害的唷?」
所以直到耳畔響起輕柔的笑語,漫飛發想的神緒才被趕緊拽著繩頭收了回來。
「歡迎呢,今日的話,我會建議來點香草奶油燉獸肉捲心菜配麥酒唷。」
纖細的手臂探入視野裡,將冒著熱氣的奶油燉菜放在酒杯旁,而雙眼卻突然不由自主追著指腹泛起的脂色,望向了身旁的女性——
「老闆娘!不公平啊!熟客也很重要的!」
「不可以偏心啊!親愛的愛爾思佩絲,我心都要碎啦——」
那條纖細的手臂被她收回身側,食指拇指微張、搭著圍裙的裙側,便掐出了馬甲勾勒的優美曲線;延著腰線一路上滑,卻突然被橫生的下圓弧堵住去路,目光不得不抽離、又抽離、再抽離一點,才堪堪能將攔路者們全數納入眼底。
「哎呀,可是、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呢——」
女子故作沉吟,卻在周遭酒客們的哀嚎下莞爾出聲,方才收回身側的手抬起,安撫性地、虛虛擱置於大方展示自身存在的豐滿攔路者們上。
尚未消退的紅脂如珠石,懸於那片坦然的皓白之前。
「不過剛好今天差不多了,如果各位不嫌棄的話,在最後收店前,我為大家唱上一兩首助興好嗎?」
女性側過頭,纖長的眼睫一眨。
那對眼眸裡便盛放出片紫丁香,穿過灰褐色的髮海,晃著瑩瑩輝芒、向老人蔓生而去——
「哼……」
矮小的老人明顯知道對方眼神的含義,他轉過身,一拐一拐地踩著義肢走進廚房;隨著周遭酒客們歡呼聲漸起,他才肅著臉重新折返大廳,開始逐桌為今日的所有來客重新滿上整整一大杯沁涼的麥酒。
「太好了!老闆娘最好囉——」
「迦蘭酒館是最棒的!」
「太快樂啦!」
隨著輕快的蹄聲遠去,輕柔的樂音開始翩翩起舞於大廳之中,飢餓的胃袋也驅使手指探向了那碗濃郁的菜餚。
但在移動木碗間,卻有一小塊方正的布料悄聲滑了出來,輕飄飄地落進手心。
「……我就知道是這樣。」
瘦小的老人在來至桌邊倒酒時這麼說了,那張皺巴巴的面孔擠出了幾分無奈。「我看你也是成年人了,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你覺得她為何特地偷偷塞了一塊……嘖、好吧、一封特別的邀請信給你?……你那什麼表情?」
老人哼了一聲,惡狠狠地將酒杯砸回桌面——
「猶豫什麼!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她又不是什麼吃人的怪物!」
這次,放在桌上的邀請函沒能倖免於難。
「你自己決定!」
「難不成——你還要難為一個上了年紀的老頭?為你『詳細解釋』你們可能會共同度過怎樣的夜晚?」
視野裡,那方帶著清甜體香的布料被酒水打濕。
一點、
一小塊、
隨後是一整張。
「所以呢?算了算了,不用跟我說!」
「你自己做決定!」
眨了眨眼,張了張口。
我清了清喉嚨,下定決心。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