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葉よりもっと透明なもの

言葉よりもっと透明なもの




  三十日千市向來喜歡配信時的自己大於其他任何時刻,當他成為薬袋ライ,那些屬於三十日千市的焦灼與疼痛全數會留在現實。


  不同於配信中的直言不諱,現實生活中的他慣於閱讀人們的表情,從中讀取喜愛和討厭的任何一點徵兆,並小心翼翼地用語言將其擺弄直到正確無誤,這個習慣就跟呼吸一樣自然,他傾向讓一切平穩且不引人矚目,只要不產生任何一點不諧和音,就不需要額外做出決定。


  畢竟他通常在情急或心血來潮下做出的決定總是糟糕無比。


  千市隱約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但他其實也不願對此多加思考,如果隨波逐流可以活得輕鬆點,他十分樂意。







  偶爾他也會想要品嘗一下酒精飲料,那就是造成今晚意外局面的開端。


  千市向來感覺自己酒量還可以,起碼他不會是線下聚時得被同伴扶出店家或者被塞進計程車的那個人,雖然平時線下的飲酒會他也從來只點薑汁汽水兌酒,在參有薑汁辛辣味的糖漿中混入一絲酒精的特有氣味,那比單純的酒水更好入口,他總是在同伴的擠兌中否認這是小孩子口味作祟,他不喜歡生啤酒獨有的苦澀味,但也並不特別偏好甜食。


  或許他就只是偏食,厭惡食材過於單純的味道,非得在其中參入點什麼添加物才能符合自己被虛假養慣的胃口。


  直到被服務生引入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千市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一切都是獨一無二的驚喜」這句介紹有多麼危險。


  他不知道等等送上來的餐點跟酒水會是什麼,更不知道現場的座位如何分配。


  等到服務生介紹的短暫空隙,他裝作不經意地開口,把對於等會面臨社交可能性的絕望包裝成漫不經心,問道:「聽起來都很有趣——至少可以是單人座,對不對?」


  女服務生柔軟的小手包裹在絲質手套中,力道輕柔地半扶著他的手臂,因夜視鏡而方向明確且堅定的步伐引領他前進,甜美的嗓音聽上去充滿專業,又或者是純粹沒有感受到他從容底下的孤立無援,「那也是我們準備的驚喜的一部分,貴賓只要放開心胸享受今晚就好!」


  放開心胸?多麼艱難的前置任務。他悲觀地在心中想著。


  千市被帶領到座位上,聽著服務生親切地向先入座的客人問候,對方似乎也因為有人同桌的安排而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大方地向服務生的告知道謝,他得體地擠出幾句對同桌的問候,同時在沙發座上小幅度移動位置試圖拿捏最大禮貌距離。


  在一片黑暗中逃離現場大概可以撞倒幾個人又或者打翻多少東西?他在心中計算著空泛且純屬恐嚇的虛擬賠償金額,靠著悽慘的想像制止自己轉身就跑的求生欲。


  短暫的沉默迴盪在座位間,由於在黑暗中還有些不適應,他伸手摸索酒水時不小心傾倒了一下杯身,冰涼液體浸濕了一小塊桌巾,他慌張地用指尖確認那份濕意不至於延伸影響到旁人,反射性小聲用母語抱怨了一句,意外地鄰座客人因此開口了,以他再熟悉不過的語言。


  「日本人?」


  直到上船前都還在奮力充實語彙量,沒想到在船上還有用母語交談的機會,雖然千市對自己這般偷安的心態感到些許難堪,但光是身旁不知名的同桌客人似乎也懂得部分日語這件客觀事實,多少讓他好過了一些。


  他什麼都看不見,沒辦法從一片黑暗中從對方神情辨認什麼是錯誤什麼又是正確,自己唯一還能稱得上拿手的讀空氣能力瞬間大打折扣,然而這環境卻詭譎地讓他有種好像什麼都能說出口的親切感,就跟對著網路另一頭看不見面孔的觀眾侃侃而談甚至一人相聲一般,未知及無知給了他勇氣,唯一差異只有現在的他並不是打著遊戲的藥袋ライ。


  即使作為三十日千市,多少還是有些做得到的事吧。


  留禹霽,來自台灣。


  隨著話題開啟,他理所當然地知道了鄰座客人的名字同時也報出自己的,他猜想這種少見的特殊場合應該多點試探與猜測的樂趣,例如在看不見面容的狀況下單單問出名字就能往來好幾回合,如同配合得宜的探戈。但顯然對方跟他一樣都只是剛好出現在這裡、並且比起猜謎更介意什麼時候上餐的普通人。


  對方的日文發音標準,念起他的名字完全沒有障礙,反倒是他無聲地偷偷練習念了三次對方名字中間的字才勉強抓到發音訣竅,而不是有些偏離原音的片假拼音。


  「沒想到出來度假還得打工才能負擔消費,到哪都逃不開工作啊。」


  對方感嘆的口吻太過認真,他因此在內心勾勒出見慣的週五搭著末班電車有些蒼白的上班族形象,並對這失禮行為抱著一絲愧疚迅速地消去猜想。


  「對吧,真的很奇怪啊,大家都自行買機票飛來了,結果連網路都得靠所謂購物金達成,好想要花自己的錢!」


  他不加思索地跟著開玩笑地抱怨,腦中一瞬閃過一絲不安,他向來是克制著不太讓抱怨這類略帶負面的內容出現在對話中,可既然現下狀況讀不出任何的否認或者遲疑,他就姑且當作自己說的話都還在容許範圍內。


  其實挺開心的,超乎想像的開心,他仍然好幾次克制地在不小心隨口講出宅梗或電玩用語前打住,除了這類最基本的自我克制外,他想今晚的自己算得上是暢所欲言。


  對方似乎看過不少日本的電視劇,正巧他早期為了練習談話力也學習甚至模仿過不少演員訪談;當話題轉到流行音樂,所聊到那首相當人氣的歌曲其實他自己就在某次慶祝企劃中搞過翻唱,話題進行得如此順利,他甚至提起勇氣裝作若無其事地推薦了首自己喜歡的樂曲,並在介紹中自動省略掉那其實是某部動畫電影的主題曲。


  聊到日本職棒時,他差點說出自己以前也打過棒球,但終究還是有些清醒,沒有把那份陳年且破敗的記憶當作談資般拿出來攤在初認識的人面前。



  直到離開餐廳,平和地共進過一餐的同桌顧客才終於見到對方的長相。


  好高。抱持著膚淺的感想,千市慣性地保持落後他人兩步的距離跟著進入電梯,樓層面板上五樓與六樓的按鍵依序亮起,兩人的視線在亮著的按鍵上短暫停留了一會。


  「大家的金額跟房型都不太一樣呢。」想起自己稍早曾在甲板上聽見一對情侶不悅的爭執,似乎持有金船票的人之間享有的資源也略有差異,千市隨口打破沉默:「很像實驗性的封閉社會模型。」而他還不確定這顯而易見的分級會往什麼方向前進,並且是否會失控。


  「大概因為在海上吧,跟無人島一樣,一般社會認知偶爾也無法通用。」留禹霽輕鬆地接話,臉上還掛著微笑,好像對這個話題有幾分無可奈何,但也看不出來什麼破綻,他說:「雖然有人,豪華郵輪跟孤島似乎差別也不是很大。」


  電梯向下,在抵達六樓之前,他們又聊起了因為這趟遊輪之旅而無法收看的當期電視劇,在雲淡風輕的惋惜聲中互道晚安。





  


  因為酒精有些昏沉的腦袋褪去平日總是在反省各種對應是否恰當的自我折磨,像一個吹漲而裝不下其他情緒的氣球,剩下純粹的快樂和自滿。


  「我今天跟人成功說上話了,在這個……明顯有哪裡不對的郵輪跟正常人說上話了!嘿嘿我的英文好棒!」


  千市躺上床,還留著幾分被三杯調酒薰出的情緒高漲,他靠在螢幕暗著的手機旁模糊不清地說話,像是在跟什麼人炫耀,即使這只是一件平凡無奇的小事,但對於已經許久不曾和網路及工作認識的朋友以外進行對話的人而言,那一瞬間他錯覺自己依然擁有紮根於現實世界的能力。


  「這裡真的挺奇怪的,但是、交給明天的我再來想……嗯。」他卷在蓬鬆柔軟的被單之中,聲音逐漸模糊,「必須先努力買到網卡……」


  如果郵輪是一座華美的移動孤島,那他起碼得先找到那片能寫上SOS的沙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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