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交匯

昏暗中舞台上的人影晃動，而在燈光再次亮起時，橘黃色的燈光全數落在舞台中央的主角身上，白鬱單膝著地，閉上的眼睫微微顫動著，在燈光與妝容的修飾下像是虔誠祈禱的月下精靈。

可他這一齣戲演示的是魔鬼。

一個引誘純潔少女墮落的惡魔，他頭上高昂的羊角象徵著惡魔身份，疏忽間他睜眼，向著前方伸出手，旁若無人的邀請賓客進入盛宴，而躲藏在樹叢後的少女忐忑步出，遲疑著應了惡魔的邀約，而燈光消散，復而出現時卻已換成藍紫色的燈光，在瑩瑩藍光下他們動作俐落而激烈的舞蹈著，而後少女在最後一個舞步中猛然向後倒去，惡魔拉著她的雙手緩緩向前傾身，直至少女的背脊平躺在地。

他鬆開了手，像是炫耀一般逡巡在場上，眼神銳利的掃視著觀眾，惡魔口中講述著勝利的自我誇耀，而座位上的俞岳量在與白鬱視線相觸時微微一顫，他喜歡那樣的眼神，即使此刻與他對視的不是白鬱，是他演繹的惡魔，那也是驚心動魄的美。

饜足的魔鬼正在尋覓下一個墮落的目標。

俞岳量的座位是視野最佳的中心位，他能夠看見燈光下的任何一幕，白鬱被汗濕的碎發、激烈舞蹈後起伏的胸膛，以及當白鬱昂起頭顱時，露出被遮瑕膏遮去刺青的潔白脖頸，是那樣自信而狂妄的展露自己的弱點。

劇情已經趨近尾聲，隨著音樂漸歇，布幕落下。

脫離了舞台劇的白鬱顯得精明而沉穩，他與劇團的成員一一道別，順著舞台後方的走廊走向停車場，一路上和正忙碌收拾的工作人員點頭致意，直到他在出口處看見一抹明亮的身影。

白鬱知道俞岳量會在這裡等他，正如俞岳量知道他會緩緩的自走廊的陰影下走出，那一刻停車場的白光落在白鬱身上時，他如同無悲無喜神明，平等而淡漠的俯視著眾生。

然而當他抬眼望向俞岳量時，眼中是輕微的波動，像是初融的冰川，在堅硬寒冷的表層映上一層微不可見的柔波。

「今天俞總又在台下喊了什麼？」

白鬱問道，他這是明知故問，即使謝幕時的歡呼聲不絕於耳，他還是能依稀聽見裡面混雜著的喊話，很顯然只有一個人樂於這麼做，而這人現在像竭盡所能展露自己雄風的獅子一般，一頭金髮被打理得整齊，上挑的眼尾襯著精緻眼妝，像是盛氣凌人的貴族。

「你都聽見了？」俞岳量笑著回問。

他們來到車旁，俞岳量對著司機點頭示意，今晚他與白鬱約好一起去餐廳慶祝今晚的演出順利——即使約定時連門票都還沒有開始賣，但俞岳量相信有白鬱在的舞台就是最完美的。

他為白鬱打開了車門，此刻眼中盛滿的柔情勝過一切外貌的凌厲與張揚，讓剛坐進車裡的白鬱一愣，俞岳量的眼中像是盛滿了白鬱，不只是在舞台上的白鬱，更是白鬱本人。

俞岳量看劇不是為了劇本身，是因為白鬱在劇中。

「或許吧。」白鬱回答，但他們都知道這個回答的意義本身就代表肯定，俞岳量為白鬱關上車門，從另一側的車門上了車，吩咐司機出發。

白鬱看著窗外皎潔的月亮與移動的景色，不禁想起俞岳量當時呼喊的內容。

「看向我吧！我的天使！」

「你就是奪走我的心臟的人！」

或許俞岳量不知道的是，白鬱熱愛著戲劇，在舞台上時他是劇中人，絕不會在觀眾當中只望向俞岳量一人，可是當他在巡視觀眾時，他會記得看見他。

他看見了，也聽見了。

今夜註定是個美好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