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席

西席

建部勝二郎、清



「建部先生,您須得學習畏懼。」


朗朗明月下清側坐於鋪墊上;位於霜月樓隱蔽花田的小竹樓裡沒有絳帳,建部勝二郎卻冥冥懂得古禮,為應聲蟲妖置上西席。


「何出此言?」


赤坊主問道,卻是素日那般無趣表情,只有暗色眼瞳和原本置於膝上現在卻微微挪動的手,顯示他確實將清的話放在心上。


建部勝二郎由死而生,自然不懼任何事物——死都見識過了,又有何可畏,何以為懼?他誕生至今,走來亦不曾受到阻礙,但那組成他的熊熊火團卻喃喃道。


還不夠。

這樣,並不算活著。


「說是學習畏懼,更正確來說,是您要有失去了會讓您畏懼的人事物。」應聲蟲妖歪頭想了想,笑著解釋。


「也可以說是在意,您要先在意某些事。」


清已經一段時間沒點菸了,可他不知為誰點上安神薰香,不濃不淡,嗅著舒心。勝二郎知道這不是為了自己,因為他和姊姊時常來作客,但老師似乎只有在晚上才會點這樣的香,彷彿是在等誰到來。


建部勝二郎卻來不及細思這樣的細節。


「但我想,連姊姊們的離開,都不會讓我畏懼、在意。」他緩慢的眨眼,說道。


「亡魂終得離開人間,雖不知姊姊們的宿願為何,但在遇上我之前,她們本就該消散,就算離開了,對她們也只有好處。」


他明白,怎樣的意念都會消逝。像是他體內會愈來愈輕的魂火,像是他念珠內忿忿不平但總會升天的亡魂。可又是什麼讓他們產生,什麼使他們消散?

這是他所不解、缺乏的。


「那建部先生行走人群已久,就不曾為了什麼停留?」清聞言也不急,只是拋出個勝二郎定會給出否定答覆的問題後,接著道。


「話說您這樣的狀態,小的也曾有過一段時間。」


「那您那時花了多久離開這樣的狀態呢?」


赤坊主妖語速加快,他不懂大喜大悲這樣的情緒,只覺得心頭似是輕了一些,而後又回到原有的沉重。因為清是這樣這樣答道。


「一千年,省去零頭。」

「……」


勝二郎沈默了,卻不知對方只是有心捉弄……清見對方如此反應,立馬就掩嘴笑了起來。


「別擔心,小的這是從無到有自然耗時間,是您的話倒是不用耗這麼長。」只是心疼這孩子以為自己一無所有,逗逗他罷了。


「您只需多多接觸人群——並非只是走過,而是真正的產生交流便可。」


談話間,清為端坐自己對面的晚輩斟滿熱茶;抬手腕上銀鐲搖動,沒有碰到杯角分毫,勝二郎卻無故聽見鈴響。赤坊主雖自身情感遲鈍,觀察卻是敏銳,思緒也不駑鈍。於是他道。


「找到在意的人事物——像那贈您銀鐲之人?」


雖不知何謂傾城容,但勝二郎常聽樓中遊女的八卦,也曾聽姊姊們說過,眼前樓主是個美人。清又對他所不知的情感問題如此知曉,那定是有對象了。


勝二郎沒想過,有對象和容貌並沒有直接關係。


「……」


這次換清短暫靜默,用一臉勝二郎不知算什麼情緒的表情瞅著他,半會才嘆氣,放下茶壺。


「看吧,您比小的開竅的多。」


「多虧您指點。」


他道,心想至少他今晚說對了一件事,老師便不會拿他心煩。


但他馬上收到逐客令。


「既然了解,那麼天色晚了,建部先生您該回去了啦。」


「晚點清先生有事?」勝二郎不解,卻依舊平靜道。喝掉自己那份茶,真打算打道回府。


「不,只是您提醒了我,小的和您獨處到那麼晚,會倒大霉——」


清扶額。而像是每個體貼的學生,建部勝二郎點點頭佯裝了然的樣子,內心卻徘腹:


『這和那之間,又有什麼關聯了?』


他覺得他永遠不會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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