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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離婚?


就是爸爸媽媽以後不會再一起生活了。還是會見面,偶爾也可以一起吃飯,但是不會住在同一個家裡。


男孩愣了愣,又問,那你們要離婚到什麼時候?


這一次媽媽不再回答他,又或者其實有,他不確定。

漫長而隱晦的道別直到離別之際都沒能理解,於是在男孩模糊的夢境裡,媽媽的臉和話語都變得模糊,努力往前想要更靠近一點,卻只能看見她的身影和聲音一同融化在日光裡。



夜久衛輔倏地睜開眼。


心臟砰砰直跳讓人喘不過氣,他抓緊胸口的布料,吸氣、吐氣,重複幾次後才緩和那種不適感。

不知道是因為腦子醒了但身體沒醒,還是因為做了奇怪的夢,睡了一覺卻感覺比打一整天球還累。衛輔維持同樣的姿勢躺在床上,呆呆看著不知為何變得很近的天花板,遲了幾秒才想到那是因為他現在睡在上舖。


以前他們三兄弟還共用同一個房間的時候,房裡沒有床,棉被平時收在壁櫥裡等晚上睡覺才拿出來。上小學後衛輔有了自己的房間,只有床是新買的,書櫃和桌椅都是從其他房間搬來,但放在自己的房間感覺就是不一樣。弟弟們繼續共用原本的房間,書桌少了一張,多了一張超酷的雙層床,這下誰都沒有抱怨,三個人都很開心。

他們偶爾會交換房間或是換床,每個人都想睡上舖,但媽媽說上舖危險不准玩鬧,一次只能有一個人上去。他們用猜拳決定,當大哥最吃虧的就是只要弟弟一鬧,就算贏了最後還是得讓給他們,衛輔少數幾次睡上舖都是用點心或玩具換來的。


那些夜晚他一次都沒有注意過天花板,忙著趴在護欄邊,隔著木板間的縫隙往下看。

房間和搬出去之前相比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換了個視角就讓他感到很新鮮,長大就是這樣的感覺嗎?他想要長得比現在還要高。


懷抱憧憬入夢彷彿是昨天才發生過的事,事實上已是好幾個月前。

時間從爸爸媽媽決定要離婚的那刻起忽地加快流逝的速度,令人措手不及。最後一次全家聚在一起吃晚餐還是春假期間,隔天媽媽帶著弟弟們離開家,曾經散落玩具漫畫的房間如今空蕩蕩的,衛輔幾乎認不出它原是那個充滿笑聲與回憶的場所。


冬去春來,新學期開始,他升上二年級。

父子倆趁著黃金週把衣櫥裡的冬服收起來換成夏天的衣服,卻忘了要留幾件長袖和外套,在孩子們播下牽牛花種子的時節裡兩人痛快的大病一場。

那時還不到梅雨季節,悶熱潮濕的空氣和難以習慣的新生活相比,還真不知道哪邊更難受。某日放學衛輔回到家時發現家裡的燈沒關,平時都要到晚餐過後才回家的爸爸竟然在家,聽到動靜走出來接他。

把溼答答的傘掛在傘架上,書包跟球靠牆放好,衛輔坐在玄關脫下球鞋,聽見身後爸爸冷不防問,他想不想有個媽媽。


時間真的過太快了。


衛輔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答,他不可能說想,但可能沒有說不想。爸爸的戀情似乎進展得很順利,他一向不怎麼主動談自己的事,衛輔也沒問,只是用猜的。

他吝嗇得連一點時間都捨不得花在這些事上,滿書包的暑假作業足以讓小學生傷透腦筋,如果還有時間的話還不如出去玩,或是多練接球。

選為自由研究主題的毛毛蟲最終沒能羽化成蝶,衛輔悲哀的想他的作業成績也死在那個小小的昆蟲箱,要不研究一下裡面有什麼好了。

直到爸爸倒一杯麥茶給他,沉默很久後說他打算跟那名女子求婚。


衛輔放下杯子,盯著那個發黑的蝶蛹不說話。

他忍不住想,要是現在拿一把剪刀把它剪開,會不會看見自己在裡面?



爸爸很好心的不打擾他趕作業,衛輔是在暑假尾聲才知道他爸已經結完婚。

他不禁想起爸媽的結婚照,畫面上的兩人身穿黑色和白色的和服,看上去那麼開心。

可是和爸媽的婚禮不一樣,也和電視上演得不一樣,沒有漂亮的教堂和白鴿,也不需要穿西裝和婚紗,他甚至想像過自己得穿上西裝幫忙灑花,還好不用,只需要大人簽幾個名字就好。


爸爸的結婚對方衛輔也見過幾次,收到的禮物被他原封不動扔到書桌下。爸爸說開學之前對方會帶著女兒搬進家裡,他想把弟弟的房間整理出來給她用,衛輔立刻說他要用那間,當晚就把自己的東西通通搬過去。

書包和課本放到書桌上,還軟趴趴的黏土作品放到一旁,恰巧壓住小時候亂貼在桌面的卡通貼紙,那是開學後要交的功課之一,他要龍貓幫他顧好。其他雜物隨意堆在地上,衛輔提起那幾個裝著禮物的紙袋塞進櫃子深處,才開始著手整理,勉強在對方搬來前收拾乾淨。



叩叩。回想結束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衛輔沒有應聲,開了一條縫隙的門邊探出爸爸的腦袋,要他醒了就快去洗臉,媽媽和妹妹很快就到了,說完便關上門。

衛輔從床上坐起來,準備爬下床時餘光注意到靠近床腳的牆面好像黏著什麼,湊過去一看,發現那是張撕成小張的圖畫紙,邊緣有折到的痕跡。

上頭畫了一顆長著貓耳和笑臉的紅氣球。他立刻想起這是什麼。有一陣子弟弟吵著想要和故事書裡一樣的氣球壁紙,爸爸不論怎麼找都找不到他想要的那種,媽媽拿出畫紙和蠟筆,說買不到的話我們自己畫。

那個時候他們一起畫了好多好多,家裡每個角落都貼過一遍,玩得非常、非常開心。


小心翼翼地撕去膠帶,撫平紙張不平整的部分,衛輔端詳那張巴掌大的紙片許久。

這裡是整個家中最高的地方,這麼近的距離下氣球還是沒辦法飛向天空,就這麼被遺忘在這裡。

手臂橫在面前用力擦幾下,手上沾染一點濕潤。


那時真的很快樂,明明那麼快樂,為什麼在這之前他卻連一次都沒想起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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