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下的那一個
十秒內沒有換完衣服我就會變得討厭れおくん拎起拖地的棉被,窗外投射的光線不曉得是路燈還是月亮,撒在被子上的陰影變換,黑色被拉長,月永雷歐伸手抹平因移動而突起的皺摺,躡手躡腳地躺進了屬於自己的棉被裡。枕邊人睡眠習慣好,怎麼睡怎麼醒來,與自己完全相反的類型,在月永雷歐因為今天睜眼是好好躺在床鋪而歡呼的同時,對方已經刷著牙從沒關上的房門外經過,咖啡香刺激著神經,他在稀鬆平常的早晨又一次被從天而降的音符砸醒,任由它們在一聲模糊不清的れおくん和烤箱鈴聲中消融。初雪融化變成水,接著是蒸發在空氣裡,這個過程在每個有瀨名泉的八點半不斷重複,那些靈感遲早會在他握住筆桿時凝聚成他點在五線譜中的墨水,月永雷歐果斷從被窩爬出來,雙手各拎一角棉被,向上一揮攤開,撒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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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指和中指分開,在規律起伏的小山丘上行走,一步一步,月永雷歐擅自把外面的那束光當作月光,打在拱起的手背上投下長長的黑影。第一位登陸月球的太空人也是這樣小心翼翼的嗎?他屏住呼吸,深怕一點動靜會吵醒半張臉藏進棉被裡的戀人,擔心打擾他的夢境卻又執著地想觸摸太陽系的碎片。翡翠色的眼睛一眨,不小心驅散了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睏意,驚動了森林裡休憩的鳥,他忽然想起夢之咲的花園,那隻被瀨名泉抱在懷裡的灰色野貓,是僅有兩個人的王國裡的其中一名騎士。
剛下過雨的草地瀰漫著說不上太好的味道,皮鞋上沾附濕答答的綠葉,月永雷歐歪過頭去看那片葉子,本想招手問瀨名這像不像音樂教室那幅德布西的側臉,抬頭卻見他要花一段時間尋找的貓咪在對方勾起手指後便順從的從花圃裡走出來,尾巴高高翹起,在瀨名泉掌心找了舒服的位置輕蹭。
濕漉漉的貓咪惹人憐愛,月永雷歐盯著前幾分鐘在穿廊抱怨暴雨的搭檔表現出難得一見的柔和,暴風雨後的海面歸於平靜,探頭的暖陽從海平面的另外一端升起,月永雷歐忽然有些泄氣,他拉長嗓音喊瀨名,有樣學樣地走近他蹲下,伸手勾住對方垂下的小指,望向瀨名泉的眼神裡有當時兩人都不明白為什麼的警告和顯而易見的委屈。
「不准忽視我!瀨名是陪我來看小約翰的才對吧?」
習以為常又任性至極,瀨名泉不明白都是來看貓,誰陪著誰來有什麼關係,他停下摸貓的手。身邊皺著眉頭,平日隨意奔放的頭髮都因為潮濕而可憐兮兮的塌下,小約翰看起來都沒有面前失去活力的月永雷歐可憐,瀨名泉邊想邊晃了晃被扯住的手指,見對方肉眼可見的恢復精神後才笑著抽回手。
感受到指腹溜走的溫度,月永雷歐來不及整理因為短暫幸福而湧出的靈感,瀨名泉就已經站直身子,他聽見月永雷歐懊惱沒有直接抓住的哀嚎,滿意地從喉嚨發出幾聲沒有意義的哼聲。
得意忘形的樣子也很可愛。月永雷歐抬起頭,剛要開口,額前的碎髮卻被人輕輕撩過。
「笨蛋。」瀨名泉狡黠地笑道,「繼續發呆的話れおくん就自己回家吧?」
月永雷歐不自覺瞪大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他從沒見過的表情,超出他所認知的範圍,人總會在面對未知時下意識尋找過去相似的經驗來填補內心因恐懼而坍塌的空洞,這是什麼感覺?第一次在樂器行觸碰鋼琴時的喜歡?是櫻花樹下聽見清亮卻游離在音調外的歌聲?還是在偶然捕捉到汗水滴在練習室地板的驚艷?有什麼難以傳達的感情逐漸成型,旋轉著陷落進胸口的窟窿,像是海底巨大的漩渦,沒有人會知道下一秒他們會撞上冰山還是捲入身不由己的陰謀。
不計一切代價都想守護,是第一位朋友、是在灰暗時光裡帶來靈感的泉源,因為急於靠近而撞得遍體鱗傷的他們在分開後才明白了當時沒有理解的感情,但要守護的心情至今沒有改變。時間帶不走堅決要留下的存在,總是一時興起的作曲家和三分鐘熱度的模特,自顧自的在彼此的未來規劃裡寫進自己的名字,再默許對方闖進當下的生活裡,過去現在和未來都被同一個人佔據,一切都固執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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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飄進臥室,月永雷歐掙扎地睜開眼,從和瀨名泉住在一起後他幾乎都是在床上起來的,像先前跟被子在地上糾纏的情況沒再出現過。他分辨出烤麵包機跳起的聲音,半開的臥室門可以清楚聽清外頭生活的零碎噪音。
電子的時鐘放在床頭,月永雷歐隨意將被子一扔,打著哈欠把門完全推開。
「れおくん?你昨天不是熬夜趕曲子了嗎?」
撒嬌似的將頭靠在肩膀上,已經梳理完畢的瀨名泉身上傳來淡淡的香水味,明明在義大利大家都使盡狂噴,恨不得砸碎香水瓶直接澆在身上,但來到這裡居住要滿一年的瀨名泉卻維持著點到為止的習慣,所以再用力嗅就能在嗅覺疲乏前聞到放在浴室裡那罐沐浴乳的皂香。月永雷歐心滿意足地又搖頭蹭了幾下,瀨名泉憋不住笑,索性任由對方貓咪標記領地的行為,和夜晚截然不同的可愛。瀨名泉拿起馬克杯湊到嘴邊卻被人半路截胡,「我以為你起不來所以沒煮咖啡。」
「沒關係。」月永雷歐就著對方的手喝完了剩下一點的紅茶,說話間還帶著半夢半醒的鼻音,「我只是想要跟瀨名說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