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工左翼如何结合斗争搞灌输

 我进厂融过两年工，和我一起的还有两个同志。两年多里，我们干了好几个厂，从工人中培养了四个同志，积累了一些工作经验。这次想以某个厂为例，讲一下我的经验教训，希望看到的同志能有所收获。

一、工厂和工人生活概况：签空白合同，不给加班费

某厂是电子厂，在某工业园区里面，做手机组装，规模最大的时候有400人。当地有很多做手机组装的厂，该厂在这些厂里面也属于比较烂的。我们找工作的时候大致是4月份，当地很多厂已经招工满了，找工作很难。我们三人就随处转悠，跑工业园门口，看外面的布告栏有没有招工信息。

某天来到某工业园，看到某厂在招工，我们就给留下的电话打过去，对方告诉我们在招工，但是工资不按劳动法，平时每小时10块，加班12块，周末加班15块，每天至少干14小时。我们一算，一个月下来差不多有4000多点，和旁边的厂也差不多，就是下班太晚，不好开展工作。但是没办法，其他厂也找不到了，就这里吧。当天就签了合同。合同也很不规范，工资一栏是空白，签完之后就被厂里面收走了，我们手里面没有合同。

厂里面提供住宿，宿舍是工业园区修建的，环境非常差。宿舍12个人一间，没有空调，没有热水，床板里面都是臭虫。如果不换床板直接睡，第二天起来胳膊、背上全是红色的小包。夏天的时候，宿舍非常闷热，只有一个破烂的风扇挂在天花板上咿咿呀呀的转着。要不是为了省钱，谁也不愿意住这种烂地方。

这个厂有两个部门，一个是组装，有8条线，每条线有将近40人，我们都分到了组装厂；一个是包装，一共只有十几个人。组装上长白班，每天早上七点半上班，晚上十点半下班。包装上中班和夜班，第一批中午十二点半上班，凌晨三点下班，第二批晚上七点半上班，第二天九点下班。一个月能休息两天，有时候能休息四天。

我们一天的生活，或者说工友一天的生活是这样度过的：每天早上七点起床，匆匆忙忙地漱口洗脸，冲下楼，在满是污水的路边摊上买点吃的，拿着吃的边走边吃。七点二十五进厂门，线长开会训话，安排生产，七点四十五上线准备，八点开始干。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七点半到厂，但是我们的工作时间从八点钟开始算。上午八点干到十二点，中午吃饭加休息一共一个小时，下午一点继续干，一直到晚上七点吃饭。晚饭后不休息，七点半继续干，一直到晚上十点半。有时候下班早点，九点半就能下班。一天下来精疲力竭，工友直接回到宿舍，刷刷抖音就睡了，几乎没有啥娱乐。

二、左翼融工的目标和方法：不要一上来就着急搞灌输，先从交朋友开始

我们融工，不是为了给老板赚钱，而是为了从工友里面找到苗子，培养成我们的同志。所以我们比工友更累。我们下班后还要想办法去认识人，去交朋友。不主动认识人，不自觉地交朋友，怎么可能发现苗子呢？

认识人，一是产线上面聊天扯淡，但是有些产线管得严，你说话多了要被线长骂，所以更主要还是要下班后交朋友。交朋友最好的切入方法就是请吃饭，“走，兄弟，去吃个宵夜，我请客”。下班了，喊上周边几个工友去路边摊点个喝的，买杯奶茶，一起吐槽傻逼线长，很容易就拉近距离。线长也是工人，但是在很多工人的感性认识中，他和我们是对立的，吐槽线长在他们看来，就是在吐槽老板。

和工友交朋友聊天，是一门技巧。我们最初的时候很稚嫩，总想着一上来就给工友灌输马列主义的意识，碰了一鼻子灰。要么人家听得云里雾里，要么人家对我们爱答不理。有一次，我秉着要随时随地做政治结论和鼓动的原则，给工人讲着讲着就说到了要革命，结果把工友给吓到了，之后再也不和我玩了。这是工友不觉悟吗？不是，这是我们工作太粗糙。我们对灌输理解得太机械。

后来我们才认识到，和工友交朋友首先要讲感情，你要真心实意地关心他，和他成为朋友，了解他的经历、困难、苦楚等等，当他和你成为无所不谈的朋友之后，很多东西就更容易听进去。

在这个厂工作的时候，我们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技巧，所以很快就打开了工作局面。我们利用每天下班后极为有限的一两个小时的时间，有计划地和周边的工友交朋友。休息的两天，我们就会把各自认识的工友喊到一起玩。几个月下来，我们大概认识了30多个工友，其中有十来个工友和我们无话不谈。

平时聊天，不能仅仅是扯淡，要形成以我为主的氛围。我们虽然不再机械地灌输，但是我们常常会讲些东西引导话题，潜移默化地灌输。比如，老板把某条产线的拉头换成了自己的亲信，拉头干活快得飞起，后面人意见很大，下来就骂拉头傻逼。我们就趁势引导，“不是拉头傻逼，是老板，你想，他每个月给我们的钱是固定的，我们干得越快，他拿得就越多，这个就叫剥削”。一般谈话的时候，我们会想办法给出一些易于接受的概念，但是不会详细论证，给出概念，让工友脑子里面有个印象就行，谈话的环境不太适合论证，论证需要专门的学习。

三、梳理工厂主要矛盾：工资和加班费往往是工友最关心的问题，要熟练掌握相关法律规定

我们一边交朋友，一边还需要主动了解厂里面的矛盾。通过我们的调查，我们发现厂里面有两个大问题。第一，由于不按劳动法结工资，厂里面加班特别狠，一天工作十四五个小时，几乎没有休息时间。第二，厂里面压工资。本月的工资要下个月25号发，厂里面压了55天工资。

这两个问题合在一起，导致了厂里面最主要的矛盾——逼人自离不给钱。由于每天工作时间太长，厂里面很多人干了几个月就受不了，要是外面其他厂有招工，他就会辞工走人。但是厂里面从来都不批准辞工，“辞工可以，排队，前面排了八个月了”。工人等不了，就自离走人。自离走人，厂里面压的工资就一分不付。这个厂流动性很大，半年左右，400个普工能换一轮。每个工人几乎都是自离，一个自离的工人一般被压的工资都有六七千，400个工人，光是拖欠不给的工资，半年下来就有两百多万，这些都成了老板的利润。

从法律的层面讲，首先应该给劳动者按时足额发放工资，压工资本身是不符合《劳动法》的，更何况压得这么狠；并且，如果劳动者要解除劳动合同，试用期提前3天，正式雇佣后提前30天书面【通知】用人单位即可，并不需要老板同意。这样一来，工友们团结起来向这种无耻的资本家发起斗争，即便是在这个资本主义社会也应该是理直气壮的。

这里强调《劳动法》，并不是说我们以为拿着这沓纸向资本家宣讲，就能求来怜悯，而是要师出有名。长远来看，应该消灭一切资产阶级，但上文也说过，目前大部分工人没有这样的意识，很多工人也不知道黑心老板的很多做法是违法的。给工友讲劳动法，是很好的团结工友的方式，能帮助之后一起行动的工友变得更加自信、坚决。面对劳动局、警察、老板、中介时，带上劳动法的知识吵架也会起到效果。

四、确定工作计划：带工友一起走，要求按劳动法结清工资

在发现了这个矛盾之后，我们就定了一个计划，带着我们认识的工友一起走，要求老板不准扣钱，并且要求老板按劳动法给我们补工资。

我们三人商定完计划，就找关系最好的十几个工友商量，我们是分批商量的。 “他妈的，凭什么压我们工资，他一个人压我们七八千工资，一个厂一年下来就能压几百万工资，这他妈不就是剥削嘛！他家里面的豪车，就是剥削我们血汗钱买的”。“不要自离，到时候一起走，闹一把，搞定了，每个人能多拿回来七八千，搞不定也没啥损失”。商量的过程既是组织的过程，也是灌输的过程。多数工友都同意一起走，一来觉得老板扣钱，心里面不平，二来觉得这么多人一起搞，还说不定真能成。

和最核心的商量完后，我们又带着工友一起去和其他认识的关系比较近的工友商量。这个时候要注意，一定要梳理工友的关系，有些工友是管理层的老乡，关系近，这种就要防着点。

五、发起斗争：坚持在产线吵架，不离车间不离厂

一切就绪之后，我们就按既定时间开始斗争。斗争的核心，首要在于破坏他的生产秩序。老板不怕你找他谈，老板怕你不谈，跑到生产线上去鼓动。

当天早会，线长在训话的时候，我们自己的一个工友就按计划和线长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引来厂里面的主管，越来越多自己人按计划加入争吵，质问线长，“你凭什么骂人”！主管看控制不住，就开始耍狠，“你们到底想干嘛！是不是不想干了！”

“老子就是不想干了，老子要辞工！”我们自己人跳出来喉，“不相干的跟我走！去找老板结工资！”我们三人，加上十几个关系非常好的工友，就开始转产线，每条线动员，“不想干的跟我一起走，找老板结工资！”转产线的主要目的是破坏生产秩序，威慑厂方。实际上，转产线的时候，能动员的新人并不多。

一圈转下来，加上我们一共有二十几个人，我们聚集在车间，大声骂，要求结工资。“不要闹，有事情去办公室谈”。一个主管和蔼地说。这是他们最常用的招数，把我们从车间骗去办公室。“我们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谈！”去了办公室就不能威慑他们了。

第一天上午相持了很久，老板死活不出面。到了下午，老板报警喊来警察，说我们非法讨薪。警察出警的时候明显偏袒老板，威胁我们，说我们罢工是违法的。“我们没有罢工，我们就是要工资”。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气势不能被他压下去，他说什么我们就要顶回去。警察为了威胁我们，就作势要抓人，还把我们带回去做笔录。但是由于工业区劳资纠纷太多了，我们这样的纠纷在工业区太常见了，警察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最后认定就是一个劳资纠纷。我们在警察局耗到晚上十一点才出来。

出来后，我们马上把其他的核心喊道一起，给他们鼓气，“警察不敢抓人，我们就是要工资，他要抓人自己也要担责任，他不敢随便抓”。的确也是这样，现在这样的环境，自媒体监督并非完全无效，警察没有证据不可能随便抓人，最多就是吓唬。

第二天，我们在园区门口被保安拦住，原来老板和园区打了招呼，说我们是闹事的，不准我们进门。说实话，当时我们心里面也没底，进不去厂里面，就没法影响生产，我们就被动了。怎么办呢？有人提出找劳动局。有人反对，“找劳动局有什么用，他们都是一家的”。有人认为有用，“一个人去找没用，一群人去找就有用，他们也怕出群体性事件，要担责任。”最后我们还是觉得要试一下，于是十几个人拿着厂牌和身份证，跑去劳动局报案。

在劳动局又是一番斗争，这里就不细说了。我们在劳动局耗了一天，最后的结果就是，劳动局同意出现场协调。

六、获得胜利：抓住资方把柄，要求保安赔钱和道歉

第三天上午，我们再次来到园区，保安不让我们进。保安队长和老板有些关系，指使保安推搡我们。我们也不怕，早有准备，一些人在前面和他们对骂，“你们就他妈是老板的一条狗！”“老板欠你们工资的时候呢！你怎么办！”另外一些人在后面录像。突然，一个保安冲过来把我们一个工友的手机抢了砸地上，恶狠狠地喉，“操你妈！再录！再录打死你！”

这一下形势逆转了。这种斗争，最重要的是斗智斗勇，不能仅仅斗狠。这个保安明显没有经验，一下被我们抓住把柄。我们马上打110报警，警察出现场后，由于证据确凿，完全站在我们一边，要求保安赔钱。保安的气焰一下就没了。我们还要求追求保安打人的责任，保安那边明显有些心虚。这里多说两句。统治阶级不是铁板一块，不要认为警察随时随地都站在资本家及其代理人那边。警察机构作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当然是站在资本家那边，但是每一个具体的案子中，每一个出警的警察是活生生的人，他要考虑的东西，首先是自己的饭碗。这种劳资纠纷引发的冲突，对方砸了我们手机，如果他没有上面的指示，一般来说，他就会看证据按流程处理，处理的结果往往是有利于我们的。因为他乱处理，也怕我们去投诉。

到了下午，劳动局的也来了。劳动局之所以来，不是因为他们是什么青天老爷，而是我们昨天去了十几个人弄了一天。劳动局来了之后，和我们一起进入园区，直接把老板喊过来。当着劳动局的面，我们质问老板，“凭什么压工资，凭什么不按劳动法”。老板说，“工资可以结。你们入职的时候就签了合同，不按劳动法。”我们又质问，“这样的合同是违法的，你开厂就要守法，你为什么要违法！” 这个时候老板的气焰已经没了。劳动局也觉得老板在给他们惹事，也站在我们这边，明确要求老板按劳动法结工资。

当天下午，我们所有人都按劳动法，一分不少地拿到工资。如果不是这场斗争，自离的人会损失至少七八千，三天的斗争让大家每个人找回了七八千的损失。

七、斗争后一定要总结：梳理经验教训，灌输阶级意识

斗争完后，我们把斗争中表现最突出的人喊道一起，和他们总结经验教训。这次斗争对他们的震撼非常大。

一个工友（后来被培养成我们自己的同志）之前在线上经常被骂，有一次因病请假没有被批准，当天旷工被扣了三天工资，后来又一次因病请假没批，又被被扣了三天工资。他之前一直不敢斗争。这次在大家的鼓舞下，站出来和管理层对骂，斗争完后，所有的罚款都退还给他。他说，“我打工这么些年，从来没像这样扬眉吐气”。

另一个工友，我们动员的时候，他根本不相信我们能搞赢，也不相信能把钱拿回来。“我待过这么多厂，自离都是不给钱的。”但是他出于情谊，在斗争的时候也站出来了。斗争完后他说，“根本没想到，居然真的能搞赢”。

斗争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拿到一些钱，斗争的目的更是要让大家看到团结起来的力量。工友在平时的压迫中，习惯了老板的强势地位，不敢想象自己能够团结起来战胜老板，甚至都不相信能团结起来。“团结肯定好啊，但是团结不起来啊”。一旦现实中真的有人把大家团结起来，在斗争中打掉了老板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还真的一起拿到了钱，他们受到的震撼是很大的，受到的鼓舞也是很大的。趁着胜利带来的鼓舞，我们就要开始深入搞灌输了。之前搞灌输，很多工友不相信，或者觉得没有用。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看到了团结的力量，看到了不同群体在劳资纠纷中的态度，看到了我们甚至能迫使劳动局站在我们这一边。这个时候我们再去讲团结，讲资本的剥削，讲政府就是资方的总代表，等等，他们就很容易接受了。

这个时候，不仅仅是我们在讲，他们也愿意讲很多，顺着他们讲的东西，帮助他们提炼升华，把社会主义的意识灌输进去，这就是总结的时候需要做的。当然，社会主义的意识和政治灌输，不能只是一次两次的总结，还要又日常的学习。这些更深入的东西，以后有机会再抽空总结，和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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