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亞西爾的女友是他在網路上認識的，原本只是對於他的植栽記錄非常有興趣，後來亞西爾驚喜的發現K也非常了解自己，他們的每個話題都是如此的契合，從綠植聊到了傳說故事——那些陰森且未知的故事。

　　K是個令人愉快的女人，她講起這類故事來也頗有一套，仿佛在某處的小鎮上真的有潛伏深海的軟體海怪。K總是喜歡靠在他肩上欣賞恐怖電影，還興致勃勃地解說：「他們根本不明白那有多危險。」

　　「嗯？」亞西爾笑起來，用手指揉過她柔軟的棕髮，「聽起來妳很了解，寶貝。」

　　「這很難用言語解釋，我想它們可能更類似於蟲洞的物質，遠比宇宙還更加古老。」K聳聳肩，旋即倒向亞西爾健壯的大腿上，感受男友富有彈性的肌肉。從她的角度可以看見，陽台上的植物們欣欣向榮的樣貌，其中不乏許多外行人也能念出姓名的種類。

　　僅有一束像是藤蔓的植物幾乎蔓延整個陽台，它在陽光下呈現淺棕色，看起來很是舒服的隨著氣流輕輕晃動。藤蔓先是沿著圍欄攀爬一圈，或許覺得還不太夠，細長的綠莖霸佔了整個空間，甚至還蜷曲地纏上別株植物。

　　亞西爾被她的視線吸引，跟著看過去。「噢，妳喜歡嗎，那是我買的新孩子……親愛的，妳想摸摸它嗎？」

　　亞西爾沒有說出來，不過他當初就是看中它熱情霸道的生命力，還有照到陽光就會變為棕色這點也特別討喜；即使這隻外來種很可能會侵蝕他的小花園，亞西爾仍是抱著愉快的心情帶回來了。而在看到K之後，男人更加確信自己為什麼會把它帶回家，它簡直就跟K的性格一模一樣！

　　偶爾站在裡頭整理片刻，亞西爾還會意外發現藤蔓纏住自己的手腕（也或許是藤蔓的佔有慾？亞西爾不確定一株藤蔓是否會有這種情緒），這個意外的發現也讓男人越發喜歡它。

　　k如願碰到那株藤蔓。她輕觸著植物上的絨毛，一邊漫不經心地回頭喊道：「亞西，它叫什麼名字？」

　　「我還不知道。但若是妳喜歡它，或許可以幫它起個名字？」亞西爾笑著將K摟在懷中，順便在她的腰間肉偷捏一把，「——但那是之後的事，妳可以慢慢來。好啦甜心，現在我們該去吃晚飯了。」

　　K也笑起來，把自己拋進温暖的懷抱，任由亞西爾像抱娃娃一般，摟著自己到餐桌旁。

　　•

　　毫無生氣的花園中，僅只有那株奇特的藤蔓依然富有生命力，不過亞西爾暫時無法顧及他的陽台。

　　K消失了。

　　無論是誰都沒有她最後的消息。

　　亞西爾自然是焦急如焚，他煩躁地在陽台間踱步，以往温和的藍眼眸如同墜進了黑暗。在這兒他總能夠感覺到K的氣息，也許是這間公寓留存太多她的味道？

　　不，肯定還有什麼更具體、更真實的證據——

　　亞西爾赫然停下腳步，他的手臂被藤蔓喜愛地纏繞住，比回憶裡顯得更加強硬，就仿佛是人類幼童的手臂，亞西爾秉住呼吸，用皮膚都能感受植物細細的脈動。

　　男人倒抽一口氣。

　　「……是妳嗎？」他不自覺的放柔聲音，怕驚嚇到這株可愛的植物，「寶貝，我不怕的，妳現在能夠回應我嗎？」

　　莖身上緩慢地伸出枝椏，紅棕色的莖上出現數個沒有底的黑洞，人類看進去會產生一瞬間的恍惚，植物的軀體聚集起來拼湊成女人的頭部。

　　那是K的頭部。但是五官的部分全部扭曲成一個巨大的圓孔，周身的輪廓也顯得不穩定，像是電腦產生雜訊。黑洞中發出滋滋的聲響，亞西爾判定是她在「說話」，可惜K已經與藤蔓同化，人類沒辦法理解它的話語。

　　而究竟是K原本就屬於非人類的範疇，抑或者是兩者擁有相同頻率，所以植物將她融合了——這個問題可能需要有嚴謹的科學論調才能確定，但不用等實驗結果，亞西爾此刻就覺得萬分安心。

　　他試探地伸手想撫摸它的頭髮，摸起來還殘存絨毛的觸感；不像是摸到髮絲，更似是沁著濕潤的莖身，還帶著早晨的水露珠。

K還存在，即便是以不同的方式活著。

　　藤蔓膨脹數分，竟乎佔據了整個房子，根與莖攀滿了牆縫，細小的細枝一根一根地繁衍，它們從各處覆蓋住沙發上的亞西爾。男人的肩膀上還靠著木質化的女人頭顱，臉上如今幻化出K的笑臉，可是模糊不清，比起真實存在更像是亞西爾想像出來的，所以它才能夠有臉部；女人並沒有下半身，反而是用粗壯的根莖盤繞而起，亞西爾卻如同平時對待戀人那般貼心溫柔。

　　他的四肢、頸部都被它網羅，但是男人依舊是帶著甜蜜的笑容，「寶貝，看來妳給它取了很棒的名字。」

　　是的。

　　K現在算是用盡全身力氣為它取了名字，它已經成為K，反之亦然。女人不是被污染了，而是與遠古融為一體，其實早已不是人類說的「姓名」那樣表面的事情，而是更深的——也許是有某種物質參雜入細胞中產生異變，也或許是K的身體結構已完全改變人類的認知。總之，亞西爾一直都相信，他們遲早會找到合適溝通的辦法，這絕不是什麼難題。

男人當然願意花一生來照顧他的植物，畢竟K不是某個小鎮上古老的怪物，它永遠是屬於亞西爾的。

　　而亞西爾也永遠屬於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