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生心花

坐在教室裡的柴郡貓正單手托腮凝視窗外。

與外人所想的不同，伽藍作為遺世獨立的區域不止發展軍事，基本教育和進修也有非常完善的制度。雖說沒有大學，但有心學習的話也能得到十分豐富的學術經驗。

若讓柴郡貓選，她寧可去行軍也不願意坐著聽完兩小時的經文──這可是要全文背誦的。因此能讓她認命待在經文課的理由不多，主要還是心虛所導致。

「聽說有人因為私下結合而被觀世音關了禁閉。」

「哨兵跟嚮導不是能自由戀愛嗎？」

「但談戀愛其實跟結合⋯⋯不，沒什麼，總之未成年以及身居要職的候補人不能就是了，尤其是前者！」

哨兵與嚮導的結合只能從精神體的外觀或個性轉變來判斷，雖說原因未知，只推論結合的行為被視作「與對方融合一部分的自我」，於是精神圖景也會有相應的改變⋯⋯但是達成結合的最快途徑是必須先有親密接觸。

當然，是負距離的那種方式。

因此事後從床上驚醒時柴郡貓第一個反應不是查看自己的身體，而是喚出睡眼惺忪的俄羅斯白貓，抓起精神體就是一陣觀察。等她確定沒有任何黑色、金色亦或其他不屬於自己的特徵後，這才鬆了口氣。

隨後，她也用同樣的標準檢視毛蟲。

鬆垮的襯衣領口被少女扯住，毛蟲也不惱，只是露出安撫的笑容：「我保證『精神體』沒有任何同化的跡象。」

語畢，一翅琥珀與墨玉交織的蝴蝶從他身後翩翩飛出。

但柴郡貓知曉對方的精神體能夠迷惑人心和製造幻境。

「現在這個──」揮開想停駐在自己髮頂的蝴蝶，她瞇起眼，試圖尋找任何謊言的蛛絲馬跡，「就是原本的模樣？」

「如假包換。」伸手讓長翅蝶得以輕盈降落，毛蟲瞥過豎起背毛的精神體被少女一把抱在懷中，藍紫貓瞳直勾勾盯著自己。

看來貓科動物不太喜歡鱗翅目。

他輕笑出聲。

確定少年沒有染上藍紫異色或其他眼熟的特徵後，柴郡貓這才放鬆緊繃的肩膀。如果他們私下結合被發現，可不是三遍《金剛經》就能解決的事情了。

「沒有人會發現的。」

貪戀屬於對方的溫度讓毛蟲伸出手想觸碰柴郡貓的髮梢，卻差點被精神體的利爪劃出血痕。他只能攤開雙手示意自己什麼也不會再做，同時讓自己的視線保持在水平線之上──畢竟他們兩人都只穿著白色襯衣，其餘部分被棉被所掩蓋。

「除非有其他人進入我們的精神圖景，但對方得足夠細心才行。」

少女一愣，「什麼意思？」

但對方沒有說話，只是緩緩伸出一隻手撫上柴郡貓的面頰，在她準備退開時先行欺近，將自己的額頭覆上對方。

隨後，荒蕪之地的乾燥氣味淹沒兩人的五感。

草木新生，但不曾有亂章無序的繁雜，於是賦予這片土地擁有其他色彩的機會。原先荒涼的淺棕與褐色交織，只有藤蔓繞於迷宮的高牆。可歷經一晚的翻騰後過於寂靜的荒蕪在迷宮中心悉數退去，像是綠洲，在沙漠裡開綻，開綻著純白薔薇盛放。

屬於夜幕花園的植物終究蔓生至另一人的圖景之中，並且連帶染上不屬於自己的部件。

兩層形似迷宮的白色圍牆將花園包覆在內，雖說與毛蟲的精神圖景相比，這幾道間隔交錯的半圓圍牆只能稱上是裝飾。其餘部分依然保持著原樣，最中央的夜幕花園沒有絲毫改變。

可對於柴郡貓來說，這突如其來的場景改變無疑是昭示著自己與毛蟲結合成功的事實。

──這絕不能讓其他人看到。

她恍惚想著，至少不是精神體的外貌有改變，圖景的話只要不暴露給別人看就好。一般情況下不會強制要求讓大人進入精神圖景，除非身體或精神有狀況需要外力介入。

簡單來說，自己近期安份一陣子才是最保險的。

「為什麼是圖景融合⋯⋯」

聽見柴郡貓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語，毛蟲忍住笑意，隨後向對方簡單分析：「我們融合的場景不算太獨特，薔薇和圍牆都是常見的場景元素，所以都能用其他合理的解釋自圓其說。」

確認完兩人的圖景後少年便主動向後退一步，於是夜幕花園和荒蕪迷宮的虛影如潮水悉數退去。臥室柔軟的床鋪與陽光昭示著他們確實回到了現實。

柴郡貓有些茫然，眨了眨眼，看著毛蟲伸手朝床邊的小木櫃拿出一劑針筒。

「你要幹嘛？」她瞇起雙眼，悄悄拉開了一些距離。

對於柴郡貓的防備毛蟲僅是一笑帶過，接著毫不避諱向對方展示手中的藥劑。

那是他最私密且陰暗的過往，知道真相的人僅有幾位菩薩與救援者。在其他人面前，「毛蟲」只會是文殊和藥王的得力助手，永遠得體且充滿智慧的少年，興許幾年後會成為下一任菩薩。

可他不在意那些虛名，毛蟲只是將自己剖開，並且親手呈現給柴郡貓觀看。無論對方所想如何，都無法阻止他獻出自己的真心。

少年說：「是嚮導素。」

「⋯⋯」

一陣沉默後，柴郡貓啟唇欲言，卻在最後止住了話語。

她發現自己無法開口。

或許是騙術與先前的刻板印象讓柴郡貓極度不信任毛蟲，可如今知曉對方的過往後，她覺得靜置於掌心的並非普通的針筒，而是毛蟲流淌鮮血的心臟。

下意識移動了小腿，少女移開視線，不與毛蟲直接對視。

「要一直補充？」

「嗯，不然會逐漸變回普通人。」

「觀世音他們⋯⋯」

毛蟲搖了搖頭，「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活菩薩也無法改變一個人的身份。

即使成果非常成功，自己的能力也受到眾人的肯定⋯⋯但實驗品終究只是實驗品，不會為此成為特立獨行的存在。

興許是對政府的怨懟加深亦或面對毛蟲的無措交織，少女看著才剛與自己結合的嚮導，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瞬間襲上。

所以，當毛蟲提出希望她幫自己施打嚮導素時，柴郡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她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