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聖節糖果》

「兄弟，你不覺得人類很有趣嗎？如果說吸血鬼獵人的存在是為了獵殺吸血鬼、僵屍等非人的怪物，那萬聖節的存在又是為了什麼？」此時，吸血鬼歐瑪利亞正一臉戲謔地擺弄著身上的白色繃帶，說起來這可是他特意為今天的萬聖節假面舞會而準備的裝扮，雖然繃帶纏身令人感到有些焗悶，但比起把自己打扮成南瓜或是科學怪人，他還是對乾癟癟的木乃伊比較感興趣。畢竟他一直很好奇，假如木乃伊真的能活過來，咬下去的口感會是什麼樣子呢？

「這都是尋歡作樂的借口罷了。」另一方面，人類羅伯特冷淡地回應著歐瑪利亞，他一臉嫌棄地盯了一眼手上金黃色的咒符，最終認命地把符咒貼在頭上的官冠上。

見此，歐瑪利亞笑嬉嬉地捂嘴笑道：「兄弟，你這一身東方僵屍的裝扮還真是入木三分啊。」雖說羅伯特只是簡單地往臉上刷了一層粉底和貼了一張符紙，但只要配以羅伯特平日愛穿的中式裝扮，這東方僵屍的韻味頓時撲面而來，這倒比旁人的盛裝打扮更有意思。

「閉嘴。」羅伯特沒好氣地朝歐瑪利亞翻了一記白眼，若不是為了協助歐瑪利亞搜集皇宮的情報，他才不要出席這種裝扮晚宴！

「哦，對了，供應商昨天送貨時還贈送了兩顆糖果，說是萬聖節當日食用的話，或者會有意外驚喜，兄弟你要吃嗎？」言畢，歐瑪利亞在隨身的繃帶手提包裡掏出兩顆包裝簡陋的糖果，羅伯特聞言立即搖頭。廢話！供應商每次送來的贈品都是一堆實驗品，即使他是帝組的掌舵人，這也不代表他要親自把關所有黑市流通的物品吧？

「我就知道兄弟你會拒絕，所以我把糖果磨成粉狀倒進你剛才喝的咖啡裡了。」歐瑪利亞笑瞇瞇地說著，眼瞧羅伯特一臉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歐瑪利亞無辜地聳肩：「這不能怪我啊，誰讓兄弟你總是辨認不了加了料的食物呢？」

聞言，羅伯特本想衝上前捉住歐瑪利亞的衣領怒吼一頓，然而一陣噁心感從胃部洶湧而來，大腦隨即感到一陣暈眩，羅伯特努力地嘗試保持清醒，但眼前的景象已逐漸朦朧，最終他還是不可抗力地暈倒了。

當羅伯特再次睜開眼睛時，比起暈厥的噁心感，他率先感知的是身上彷彿被什麼東西綁住的侷促感。下一秒，羅伯特猛然低頭上下打量著自己，眼看歐瑪利亞身上的白色繃帶不知何時竟轉移至自己身上，他第一反應認定這是對方的惡作劇，於是羅伯特本想開口怒吼，結果這一抬頭便剛好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門外掠過，羅伯特頓時沉默了。

是他眼花嗎？為什麼他會看見一個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從自家房門外一閃而過？

「喔？兄弟！你醒了嗎？」然而，還未待羅伯特反應過來，那人影倏然倒退了回來，羅伯特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人頂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孔，一雙陌生的藍瞳裡正倒映著他此時的臉——一張他非常熟悉的臉。

一瞬間，羅伯特無語了。他和歐瑪利亞是互換身體了嗎？這也太荒唐了吧？羅伯特無言地低頭望著自己那雙緊纏著繃帶的雙手，赤紅的眼眸閃過一絲好奇。所以說，他現在成了吸血鬼啦？

下一秒，羅伯特無視了歐瑪利亞，他想走向窗邊，於是他微微邁開腳步，繃帶的存在讓他的動作略顯生硬，但他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只見他伸手直接把窗簾拉開，午後的暖陽頓時從窗外照進房間，羅伯特仰頭凝望著天空，他下意識把手伸於額前意欲擋住陽光，然而下一秒他便發現，本應刺目的陽光雖依舊光芒四射，但他卻不覺得刺眼。

「原來，你是真的不怕太陽啊。」羅伯特喃喃自語道。歐瑪利亞曾表示自己不畏陽光，但當時的他並沒有相信，還以為對方是在哄騙他，如今他才知曉，原來陽光對歐瑪利亞真的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嗯？兄弟你剛才說什麼了嗎？」半倚在門外的歐瑪利亞默默地看著羅伯特拉開窗簾的動作，基於身體的條件反射，歐瑪利亞下意識轉過身子以避開陽光的直射，這時耳畔似是傳來一聲若有若無感嘆，但因為聽得並不真切，這讓歐瑪利亞頓時猶豫了。

「沒什麼。」羅伯特淡淡地回道。

「兄弟，你的世界還真是寧靜啊。」此刻，歐瑪利亞就像一個好奇寶寶似的不斷在門外徘徊，只見他高興地張開了雙手，「這就是人類的五感吧？果然有夠遲鈍呢。」這種感覺還真是奇妙啊，以往不論他與目標相距多遠，他總能聽到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聲音。即使他逃到無人的地方，大自然的聲音依舊能傳進他的耳朵。然而，如今他的世界沉靜得掉進無垠深淵，耳根清靜的感覺使歐瑪利亞不禁喜悅地笑了笑，「供應商這次送來的贈品還真是有意思。」

羅伯特本來也想點頭表示認可，只是他一想到今晚還有假面舞會需出席，他臉色頓時一沉：「這效果會維持多久？我們今晚的舞會……」

「這個我也不清楚啊。」歐瑪利亞一邊伸手把弄著赤紅的髮尾，一邊淡然地聳了聳肩膀：「若到了晚上還是現在的狀態，我們也只能硬著頭皮出席吧？兄弟，你有信心扮演我，並且和那些貴族女士跳舞調情嗎？」

「你還不如擔心一下自己吧。」面對歐瑪利亞的挑釁，羅伯特意外地並沒有暴怒，只見他輕輕一笑，那嘴角似是夾雜幾分揶揄：「你一整天都得冷著臉喔？」

「原來我平日出言不遜時的嘴臉是這麼欠揍啊？」歐瑪利亞呵呵地笑了笑，「那就看一下誰的演技更勝一籌囉。」

羅伯特並沒有回應，但比起這小孩子氣的比較，他還是希望二人的身體能互換回來，哪怕他其實還想繼續感受一下當吸血鬼的滋味是如何。只是，直至傍晚時分，二人的狀態依然沒有換過來，無奈之下他們只好頂冒著對方的身份出席晚宴。本來他們彼此都認定對方肯定無法完美的扮演自己的角色，然而出乎意料地，平日沉默寡言的羅伯特竟搖身一變成了滿嘴甜言蜜語的多情紳士，而一向活潑好動的歐瑪利亞則一整天都板著臉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場，這令他們心中都感到不可思議。

「難得來參加假面舞會，兩位要不要拍一張照片以作紀念？」這時，會場的一名攝影師主動向二人搭訕，羅伯特本想微笑地婉拒，但歐瑪利亞卻倏然伸手把羅伯特攔下，然後低聲說道：「機會難得，要不拍一張吧？」

「哪來的機會難得？」羅伯特不明所意地盯著歐瑪利亞，這假面舞會經常都會有攝影師出沒啊？

「我們現在的狀態啊。」歐瑪利亞嘻嘻地笑了笑，「要不，我們暫時放下演技做回自己，看看我們頂著彼此的臉來做自己時的表情能有多古怪？」

羅伯特聞言翻了一記白眼，但最終他還是接受了歐瑪利亞的建議。結果，一張古怪的照片就這樣誕生了。只見照片中的羅伯特一改往日的低調作風，他不但坐在正前方，而且還勾起了一抹邪魅的笑意，全然不見往日那死氣沉沉的模樣。與之相比，平日素來喜歡張揚的歐瑪利亞卻默默地屈居於人後，臉上露出一抹燦爛如陽的笑容，這讓照片中的歐瑪利亞看上去既不如平日那般淡然或邪魅的笑意，又不是羅伯特那板著臉的陰沉臉，感覺彷彿是另一個人般散發著陌生的氣息。

「兄弟，你怎麼笑得這麼高興，這可不像你的風格？」事後，歐瑪利亞在回家的路上向羅伯特詢問道。

「不是說機會難得嗎？」羅伯特冷冷地低垂著目光瞥了一眼歐瑪利亞手中的照片，心裡卻不禁暗自失笑。他倒是沒想過有朝一日能從歐瑪利亞的臉上看到這般燦爛而純粹的笑意，畢竟眼前的吸血鬼實在狡詐，那雙絳紅的眼瞳總是夾雜著計算，實在難以想像對方發自內心露出笑容的模樣。相比之下，他雖然愛板著臉，但若是真高興了，他還是願意笑的。

「就當是一種許願吧。」半頃，羅伯特接著說道，歐瑪利亞聞言挑了挑眉毛，意識到對方這是希望他能無憂無慮地露出快樂的笑容，歐瑪利亞伸手把帽子上的符咒撕下來並貼在羅伯特的額頭上，「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眼瞧著自己那副西方人的臉孔與東方符咒結合的模樣實在過於詭異，歐瑪利亞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看來，有些東西就是無法搭配在一起吧？」

羅伯特聞言瞥了一眼歐瑪利亞，眼看著自己的臉正露出一副唏噓且慵懶的神情，配以他平日那一身東方的唐裝，倒像是一名絕世武林高人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羅伯特開口說道：「東西之所以名為東西，正是東與西的結合才能造就出所講的東西，不是嗎？所以，東西本身不存在無法搭配的客觀事實，這只是你的主觀感受罷了。」

對此，歐瑪利亞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他指著羅伯特捧腹大笑起來：「兄弟，你這冷笑話還真是令我大吃一驚啊！我沒想到你居然會講冷笑話呢！」

面對歐瑪利亞的揶揄，羅伯特的眉頭微微一皺，他伸手捂了捂耳朵，臉上帶有幾分不耐煩的神色，說道：「你好吵。」

「是啊，你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我總是一副煩躁的模樣吧？」歐瑪利亞咯咯地笑了笑，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和耳朵，接著道：「吸血鬼的五感比人類靈敏，今天的舞會對你來說應該是一場磨難吧？」

「還行。」羅伯特雲淡風輕地回道，緊皺眉頭卻深了一分。事實上，由於外界的聲音和氣味自四面八方洶湧而來，過量的訊息讓大腦難以負荷，他感覺自己一直處於頭暈腦脹和作嘔的狀態。若不是為了維持歐瑪利亞在社交界的形象，他肯定早就逃離宴會了。

只是，羅伯特的硬撐並沒有逃過歐瑪利亞的眼睛。畢竟，即使歐瑪利亞的五感不再敏銳，可他的觀察力並沒有因而下降，他早就發現羅伯特臉有難色，只是礙於舞會尚在進行，他便保持沉默罷了。眼瞧著羅伯特始終佯裝適應良好的模樣，歐瑪利亞輕嘆了一口氣，只見那雙湛藍的眼瞳如一潭死水般照不進一絲陽光，連帶著臉上的那抹笑意夾雜了幾分黯然。半頓，歐瑪利亞一邊把弄著髮尾，一邊輕描淡寫地說道：「兄弟⋯⋯我說過了，我不會咬你的。」

一瞬間，羅伯特默默望向歐瑪利亞，他沉默了。果然，以歐瑪利亞的聰明，大概早就看透他的想法了吧？於是，羅伯特有點心虛地扭過了臉，他不再望向歐瑪利亞，原本還帶著幾分笑意的臉孔此時已然變回往日的板著臉。沒錯，他承認自己確實存了私心，畢竟他一直都在盤算著想成為一名吸血鬼，所以便想著這次互換身體的經歷應是一次好機會，好讓他得以提前感受成為吸血鬼的感覺會是如何。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原來比起陽光、銀器和大蒜，發達的五感才是最要命的東西。然而，此時此刻，最令羅伯特難以接受的，還是歐瑪利亞這一聲果斷的拒絕。

這已經不是歐瑪利亞第一次拒絕他了。不知從何時起，歐瑪利亞察覺到他想要成為吸血鬼的想法，於是歐瑪利亞就像魔怔了似的不斷逮住各種機會來暗示他應打消這個念頭。為此，他和歐瑪利亞發生過數次爭執，言談間歐瑪利亞把吸血鬼貶得一文不值，可他深知對方向來以吸血鬼而自倨，歐瑪利亞的說詞根本是自相矛盾。直至有一次，他因吸血鬼的執念而被敵人算計，歐瑪利亞這才把一些吸血鬼的祕密透露出來，以解釋為何反對他成為吸血鬼。

——「兄弟，我不想害了你。」

他知道，歐瑪利亞之所以極力反對他成為吸血鬼，是基於為他考慮著想，所以才一直狠心地把他往外推，哪怕歐瑪利亞心知肚明他為何想成為吸血鬼。

「我知道，我沒有失憶。」良久，羅伯特沒好氣地說著，眼神中透露著一絲不耐煩，他加快了向前的步伐，似是有意中斷這個話題。

對此，歐瑪利亞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很識趣地沒有接著說下去，相對無言的二人就這樣一路保持沉默直至回到住所。

直至翌日，二人一覺醒來，他們的身體已然換過來了，對此羅伯特有點悵然地瞪了一眼天空中的烈陽，刺目的光線使他下意識瞇起了眼睛，他不禁喟然嘆息。

另一邊廂，剛起床的歐瑪利亞在察覺一切恢復正常後，他從書案上拿起了一張純黑的卡片，隨即把念力往卡片裡輸送，只見卡片上頓時出現了一行金色的草書文字。

『如何？我的藥得還不錯吧？』

見此，歐瑪利亞把指尖放在卡片上，那一行草書文字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回應：「還不錯，但願這次的靈魂交換能滿足他的好奇心，好讓他別再犯傻盤算著要當吸血鬼了。」既然他屢次勸說未果，還不如趁萬聖節這個機會，讓羅伯特體會一下吸血鬼的滋味，如此才算得上真正的扮演鬼怪吧？

『其實，你對他還是挺滿意吧？真的不考慮咬他？』

面對卡片上的反問，歐瑪利亞毫不猶豫地給出回答：「順應自然，聽從天命，這才是適合他的歸宿。」

『要找到一個願意陪伴一生的人不容易，你別後悔就好。』

歐瑪利亞瞥了一眼卡片，隨即把手指縮回來中斷了魔力的輸送，然後把卡片放回原處，喃喃自語道：「我只是不想他後悔罷了。」

畢竟，人類是一種很奇特的生物，他們的思維總是伴隨著心情的變化而反覆不定，既沒有固定規律，也無法持之以恆，其信念就像一件消耗品，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動搖，最終形成新的想法。最令人無奈的是，這些新想法往往與昔日的信念背道而馳，因此人類總是懷著遺憾與世長辭，因為他們總是三心兩意，總是見異思遷，總是貪婪無厭。

所以，他不想賭，不想賭羅伯特此刻願意為了陪伴他而甘願成為吸血鬼，他朝仍然能保持本心，不曾後悔。畢竟，一旦踏出了這一步，日後就算羅伯特想反悔也後悔莫及了。

「兄弟，你可得擁抱死亡啊。」

比起吸血鬼，人類短暫的壽命何嘗不是上天的恩賜？至於這漫長歲月中孤寂的苦澀，還是留給他來承受吧。

願你能無憾而終啊，兄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