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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也是淋漓盡致的下了一場暴雨。

  

  「一共是450元。」店員的聲音聽來有氣無力,他拿出了皮夾,魔鬼氈被換成了釦子,啪的一聲,摩挲過皮革的邊緣,他抽出一張紙鈔。出便利店的時候有清脆的鈴響,跟卡拉ok的門口不一樣。

  

  啪的一聲,他按下打火機的按鈕。火光沒有在黑夜裏炸開,只搓出些火星,反覆按下幾次,才終於將火點著,手指有點發燙,火光很輕很輕地晃,發現忘了拿菸,後知後覺。他其實沒有看過狂兒抽菸。從頭至尾,他只在自己面前拿出過兩次菸盒,拿到手上的菸卷,也不曾實際的點燃過。卡拉ok包廂內永遠縈繞著菸味,不管抽不抽,岡聰實都不會有意見,但那個狡猾的大人,卻只是搖搖頭笑,「可不能在小孩面前抽菸。」

  

  到了站在墓碑前時,那包香煙放在光滑的石板面上,連看他抽煙都是奢求。直到現在岡聰實才知道,他是被多大的溫柔包裹著,不管是從來不在他面前抽的菸,或者其它。靠坐在他身旁時環繞著他的臂膀,雖然不曾再置放於他的肩後,但「岡聰實」卻以另外的方式,留在成田狂兒的臂膀上。他嫌棄的刺青,真切的成為了成田狂兒跟他些微的關聯之一。

  

  但那也被一片火紅給燒去,像岡聰實現在閉著眼時,光透過眼簾而入,一片血紅。要使讓一個人歸為塵土,溫度要達到7、800°C,那樣高溫的火焰,將人點燃……他哆嗦著手,打火機被粗魯的塞進口袋,他拆開香菸的塑膠包裝,發出了沙沙的摩擦聲響,開盒菸草清苦氣味湧上,他發現他捏不出菸卷來。

  

  連菸卷間的聯繫,都比他們的關係牢固。

  

  酸楚隨著菸草味道一同進入鼻腔,好像有什麼模糊他的視野,他捏不緊也看不清煙卷,用力地掐,才終於拿住那根菸。留下痕跡後有些歪曲,像他的彆扭和任性。打火機又被掏出,這次很順利的點著,可好像燒不起香菸。他試著學大人的樣子叼著,可燒不起來,只燻黑了白色的紙。連這種事都要上網查嗎?岡聰實還是抓著手機,安安份份的查詢了如何點菸。

  

  含住菸捲,點火,靠上切面,輕輕地吸一口氣……火附了上來,開始緩緩地燃燒。不得要領,他淺淺、小心的吸了一口,煙進了肺,麻麻的熱,吐出來什麼味道都不剩,只有星點的燃燒氣味。

  

  需要氧氣,那抹暗紅情感才能不停燃燒。他情感的火焰卻早已缺少了氧氣,明明滅滅,最後留下一地無用無力的灰燼,像墓碑前已經燒盡的香灰。他在曾經的合唱祭當天祭拜他,畢竟他不知道自己要以何種心情與身份面對其他同樣祭奠狂兒哥的人。

  

  或許…或許……他深吸一口菸,很嗆,眼淚在眼眶裡酸澀地打轉,他忍著咳,佯裝自己是會抽菸的成熟的人。這樣能和成田狂兒相見嗎?他好像能從吐出的煙霧裡看見那個挺拔的背影。好像能聽見那個似笑非笑的聲音,調笑著說小孩子抽什麼菸。最後他快要看不見自己的手夾著菸,火光仍舊忽明忽滅。

  

  岡聰實被自己吐出的煙霧環繞著,像被成田狂兒擁抱。恍惚間菸燒到了盡頭,燙到手指才想起了該熄滅,手忙腳亂的摁滅了菸,思緒流轉中他想到了曾經某人跟他說的話,手刺的刺青不控制力道會痛得暈過去,被菸燙到會像刺青那樣痛嗎?燒過頭的煙不適合再抽了,他的感情也已經再也不適合了。

  

  成田狂兒佔滿了他的心房,像此刻繚繞的煙一樣,呼吸間吸進的煙霧,是他不斷的想起狂兒哥的原因嗎?這太沒有理由了,這早已不合適的情感,卻跟多年前一樣,斷也斷不乾淨,成田狂兒有找到岡聰實的天份,他成為那一抹牽連不斷的影,進入了岡聰實的心裡。

  

  將落未落的眼淚頃刻落下,像那天的雨,不斷的滴落。他從未探尋到狂兒哥死亡的真相,所有人都閉口不言,他連葬禮都未曾得知,只面對個冷冰冰的墓碑,見不得最後一面,眼淚糊滿面頰時,他又一次被曾經懼怕的黑道們團團圍起,幫他擦汗的手變成了擦淚,人少了幾個,他們手上那些歪扭的刺青他看不真切,只想到了當初成田狂兒笑嘻嘻給他看的『聰實』。岡聰實的一部分被狂兒擷取,帶走了,刺進了血肉裡,於是他將用一生的時間去尋找、去想念成田狂兒。

  

  熄滅的菸落在腳邊,他沒辦法去撿。他蹲靠在吸煙區透明的牆面,顯得孤寂又弱小。緊抓著打火機的手用力到指節發白,抓不住那早就離他而去的,那抹像是幻覺的挺拔身影。

  

  這好像都只是岡聰實一個人的懷念、他一個人的痛苦、他一個人抽的菸、他一個人唱的《紅》,旋律破碎又牽強。淚水不停落下,外面卻不曾下過雨。那曾經放在他身後圍繞他的臂膀,失去了保護的功能。

  

  那場暴雨終究是淋在了他的身上,從鶴傘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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