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誉证券:如何优雅地割当代大学生的韭菜

荣誉证券:如何优雅地割当代大学生的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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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四只牛虻 牛虻2532

作者:峰青


无端的空耗别人的时间,其实是无异于谋财害命的。 ——鲁迅

1.校园金融学

前两天,我在侧船山路上看松鼠的时候,一个男人叫住我,问我经管院该怎么走。

他打扮得干练,穿一身正装,如果不是在胳膊下夹了一个公文包,我会以为他是一个青年学者。

我比划了几下,也没比划清楚,干脆就给他带路。走了两步,他便向我介绍自己,说自己是一个校园金融学家,这次来找经管院的院长,是想聊聊最新的校园管理项目。

 

校园金融学是个很新鲜的名词,于是我当即表示,自己有兴趣听听他的见解。

“您说您研究的是校园金融学?”

“没错,校园市场经济研究。我最近做了一个题目,叫《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的校园化建构及利用金融杠杆调节教育活动的方法论研究》。”

“那您主要研究什么呢?”

“用经济手段管理校园嘛。”

“校园里哪有经济机构呢?”

“开一个不就好了。”

 

这让我有些困惑,怀疑自己听错了:“开一个?”

他倒显得十分平淡:“开一个。”

“开什么?”

“开银行。”

“银行?”

“银行、投资基金会、证券交易所、保险公司、登记结算公司,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名字不重要。”

 

这让我觉得有些荒诞:“等等,您想在学校开银行?”

“没错。”

“这不是非法集资嘛?”

“瞧你说的,谁说我们要集资了?”

“不存钱的银行?”

“钱?钱是什么?一个符号?手里的一张纸?支付宝里的一个数字?一个符号有什么价值,一想到我得攥着纸去问别人这个卖不卖、那个卖不卖,就觉得麻烦,又不是在厕所排队等坑位。”

“所以您是想……”

“朋友,你该去青马班学学政治经济学了。“他打断我,说,”我问你,价值是什么?”

 “价值,无差别的人类劳动。”看我没说话,他就接着说,“说简单点,就是别人的时间。你拿钱买的不还是别人的时间吗?那为什么不跳过钱这个没用的中介物,直接去赚别人的时间呢?”

“我不明白。”

“你明白,你很明白。时间!大学里真正的硬通货,就是时间。现在什么东西都贬值,只有时间——”说着,他拍了一下大腿,“只有时间永远均匀产出,不会通胀。”

校园金融学家顿了顿,严肃地补充说:“公园遛鸟大爷的时间,确实没什么价值。但是大学生不一样,做事认真,又有激情,他们的时间最珍贵,购买力最强。”

“可是……买什么呢?”我依然云里雾里。

“在大学里,你能用时间买到任何东西!“

说着,他比出一根手指:“知识,紧俏货,带着时间去图书馆,一下午换半斤。”

然后,他又比出一根手指:“爱情,奢侈品,带着时间去追女生,一年能换仨。“

接着,他比出第三根手指:“健康,日用品,带着时间去睡觉,健康生活五十年。”

我忍不住打断他:“时间宝贵,这是小学生都懂的道理,和您说的校园金融学又有什么关系呢?”

“宝贵的东西留在个人手上,太可惜了。”校园金融学家大手一挥,说,“我们得把他们的时间给赚过来。”

“赚别人的时间?”这可真叫我有些匪夷所思了,于是我忍不住提醒他,“您应该懂点物理学,同一时空下的单体时间又不能累计,你赚来的时间存哪儿呢?”

“不用存。” 校园金融学家站定了脚步,看着我说,“过去的人都是把硬通货留在仓库里,把废纸发出去,让大家带着废纸去换硬通货。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我们把时间留在学生那里,把废纸留在我们这里,等我们想要他们的时间的时候,就让他们主动带着时间来替我们做事,找我们换纸。”

“你又在说钱了。”

“钱、证券、股票、国债、税票,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名字不重要,不过是一个符号,只要由我们来发行就行。”

“这是违法的!”

校园金融学家冲我笑笑,然后开口问我:“那么就给我们发行的符号起个好听的名字——比如说,荣誉证券。”



2.荣誉证券

说到这里,校园金融学家又迈开了脚步。

我突然明白了不少,立马踏着步跟了上去:

“荣誉?”

“荣誉。”

“您想发行荣誉?”

“被普遍承认的荣誉。”

“荣誉是大家自己争取来的啊。”

“自己争取来的,那叫风评。得我们认证过,才能叫荣誉。”

“大家为什么要来找你认证呢?”

“我们发行的荣誉证券硬通啊。”

“你不是才说了,荣誉证券就是个符号吗?”

“符号硬通了,也能唬得住人。”

 

“怎么就算硬通呢?”

“评先进个人,必须要有我们发行的荣誉证券。够硬通吗?”

“硬。”

“评奖学金,必须要有我们发行的荣誉证券。够硬通吗?”

“够硬。”

保研,必须要有我们发行的荣誉证券。够硬通吗?”

“真JB硬。”

 

 “现在是异化社会,朋友。没人在乎你是什么样的人,人们只在乎你是什么——三好学生?国家奖学金获得者?学生会主席?风云学子?还是其他什么你胡编乱造的荣誉称号?我们身边的环境已经腐烂了,不诚实和不信任的空气正在制造一个柠檬市场,所有人都在呼吁有人站出来为荣誉提供担保,而我们可以做到这一切,荣誉证券将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印花!” 校园金融学家拍拍我的肩膀,用故弄玄虚的语气对我说道,仿佛他刚从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办公室里出来。

这下子我可真的肃然起敬了,于是我恭敬地请教这位校园金融学家:“您打算怎么发行荣誉证券呢?”

 “简单,批发加零售,会员加点播,股东加散仓。”

“愿闻其详。”

 

“先说零售。”

“零售。”

“简单讲,就是卖活动分。”

“活动分本位制?”

“差不多。你可能知道,校园思想政治安全与网络教育学学者李叶做过一个研究,叫《从统计学的角度计算活动分的权重究竟多高》,在评定奖学金的过程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活动分。所以,我们要先出台一项规定:所有的活动证明,都必须要盖有荣誉证券的印花,才算有效。这不就把荣誉证券和活动分挂钩了?”校园金融学家说道,“等我们发行了荣誉证券以后,大家想要活动分,就得拿自己的时间跟我们兑换。他们来参加我们举办的活动,我们给他们发荣誉证券做证明——上面印几个大字,就写‘荣誉证券,请及时兑换!感谢您的参与,欢迎下次再来!’”

听到这里,我有了新的困惑:“这听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嘛,大家花时间来参加我们的活动,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什么活动能办,办什么活动,这都是我们说了算的啊。”校园金融学家回答道,”你应该听说过银行的投资业务吧,银行拿储户的钱做资产业务,我们也可以拿大家的时间做自己的投资啊。比如说,我们可以用这些时间去办一些老板们喜欢的活动。李老板喜欢猛男,想看猛男跑步,我们就给他办一个猛男环山跑。陈老板喜欢豪迈,我们就为他办一场红歌会;钱老板喜欢看美女散步,你就去为他办一场T台秀……”

他的话让我多多少少有点不快,因为我也喜欢看美女散步。于是我质疑他:“可要是你办的这个活动我本来就很喜欢呢?我参加一下也吃亏了吗?”

校园金融学家眯了眯眼睛,看起来有些不解,但还是客客气气地回答:“那当然皆大欢喜了。但你应该明白:你只是碰巧也喜欢而已。”


我沉默了一会,对校园金融学家说:“那您再说说批发吧。”

“简单讲,就是卖官。”

“学生官?”

“差不多吧,先出规定:所有的社会工作,必须得戳上我们发行的荣誉证券的印花才作数。”

“那不等于垄断了任职证明、先进评奖、保研名额的发行权。”

“是的。”校园金融学家点点头,“而且这样一来,我们用不着花一分钱,就能有一大堆人来替我们做事。任期内他们得随叫随到,我们一句话,他们就得写材料写道凌晨三点半。”

“就没点好处?”

“如果他们表现不错,我们可以授权他们做荣誉证券的二级发行商——允许他们自办活动、允许他们成立部门纳新、允许他们自己设奖、发奖,他们的活动,我们也给戳荣誉证券的印花,帮助他们集资。但是有一点,他们筹集到的时间,要和我们三七分成。”

我一愣:“你是说,他们把活干了,把人招了,才拿七成?”

“是三成。三成自己做事,七成给我们打工。就这,还得看我们的脸色。”

“寒碜。”

“不寒碜。”

“寒碜!很他妈寒碜!”

“不想寒碜你别要荣誉啊。”

“荣誉是我应得的。”

“你做了什么你就应得了?”

“我做了事,做了贡献。”

“谁知道你做的事呢?谁在乎你做的贡献?”

“同学们在乎。”

“谁又在乎他们呢?”

 

我哑口无言了。又走了几步,我问他:“那你打算发行多少荣誉证券呢?”

“多多益善。”

这可叫我发现了问题,于是我问他:“这些证券有多少能变现呢?”

 “什么意思?”

“你解决就业吗?”

“不解决。”

“你解决升学吗?”

“解决几十个吧。”

“那这些拿着荣誉证券的人,有多少能从你这里得到真正的实惠呢?“

“很少一部分。”

“那我要问你了,你说你是校园金融学家,却要像印钞一样印发荣誉证券,动辄就是几百支优秀团队、几千名先进个人,你就不担心荣誉通胀吗?”

校园金融学家看起来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家发现荣誉通胀以后,可就不会拿着时间来你这里购买荣誉证券了。”

“他们会来的。”

“你就这么肯定?”

“韭菜要一茬一茬割。割了一茬走,还有一茬留。这个你放心。”


3.韭菜收割指南

“韭菜?”

“韭菜。”

“割韭菜?”

 “我是学金融的,不是学物理的。我对发明韭菜永动机没兴趣。”校园金融学家淡淡地说,“在商言商,我从一开始就说了,荣誉证券是一张废纸,我们印它出来,是为了把大家的时间都赚过来,不是为了让每个人都得到应得的回报,那是慈善家做的事。”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们更像是园丁,适当地割韭菜,是为了韭田能更好地生长。”

 

“那你打算怎么割大学生的韭菜?”我问他。

“分四步。”他回答。

 

“第一步?”

“吸收闲散资金。”

“哪来的资金?”

“大家刚进大学的时候,一个个都不适应。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满把的空闲时间不知道怎么打发。对不对?”

“对。”

“大家还担心时间荒在手里了不保值,对不对?”

“对。”

“所以说他们有投资的需求。”

“是。”

“那就别等他们搞清楚状况,别等他们弄清楚投资的门路。最好赶在他们参观图书馆之前,就安排人去向他们推销我们的荣誉证券。”

 “怎么推销?”

“从二级发行商里挑几个人,让他们去新生那里说点制造焦虑的话:什么‘时间烂在手里就废了’、‘与其在宿舍里睡觉不如去为未来做一点打算’——反正就是劝他们把手里的时间交给我们投资保值。他们要是犹豫,就再告诉他们,这都是人生必经的锻炼嘛。”

“来了的确能锻炼啊,这也不是骗人。”

“你以为那些所谓的高级学生干部是锻炼出来?那就太天真了。他们哪个不是天赋压倒努力的?每个人都是本来就能干,上级用起来也顺手,于是就一路被用上来了。”校园金融学家边摇头边说,“学本事是面子话,归根到底是消耗——让一个人不停地做那些他本来就擅长的事,这怎么能算锻炼呢?你如果说成长,他们倒肯定是成长了,可是18岁到22岁这个阶段,谁还不能成长一下呢?换个地方、换个时间,都一样能成长。重要的是,怎么让他们把时间交到我们这里来‘成长’。

“你的意思是说,最开始的一步,就是趁他们不知道怎么打发闲散时间的时候,用几张不值钱的证明把他们的时间要过来。不让他们找到别的投资渠道?”

“你开始上道了。”

 

“那第二步?”

“超发荣誉证券,人为制造荣誉通胀,把他们套牢。”

“怎么说?”

“刚开学的闲散时间是一个暂时性的现象。很快,等大家发现时间的多种投资渠道以后,可能就会把时间投资到其他地方——学术、恋爱。套牢所有人是不现实的,但是要多套牢几个人还是不难的。”

“具体的做法?”

“增设机构、职务,增设活动、奖项。这样一来,用闲散时间买到的荣誉证券就会贬值。对于已经持有一定荣誉证券的人来说,如果这时候不继续认购荣誉证券的话,自己手里的荣誉证券全都会被稀释,变得没什么用——如果他们做了这样的选择,我们就把他们之前付出的闲散时间都白白割下来了。”

“如果继续认购呢?”

“那我们当然鼓励和欢迎。反正我们只需要把超发的荣誉证券不停地投放到校园里去就好。如果担心花掉的时间成了沉没成本,害怕自己的荣誉通胀,就不得不拿出更多的时间去认购我们的荣誉证券。这时候,闲散时间已经不够了,还要努力地去挤其他时间,才能拿出足够的时间去兑换荣誉证券,好使自己的荣誉不贬值。这一来二去,就把他们套牢了。”

 “所以说,这一步不但要把他们空闲的时间收过来,还要把他们剩下的时间都卷进来。”

“是的。”

 

“第三步呢?”

“第三步可以抄底和收割了,这一步是最重要的。能不能化解荣誉通胀带来的信用风险,就看这一步执行的够不够坚决了。”校园金融学家的语气,俨然是高校里的索罗斯。

他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具体点说,大致又可以分为三个步骤:制造竞争、清理坏账、重新分配。”

 

“首先,我们要定期结算荣誉证券,在结算环节制造竞争。

我们规定,只有少部分人可以认购那些大面值的荣誉证券。围绕这个规则来指定竞争规则。

所有零售的荣誉证券都会被纳入奖学金评定体系中,按年度结算,只有排名最靠前的人可以领取到奖学金,并且进一步兑换相应的荣誉证券。而落选者的荣誉证券就失去了变现的可能。所有批发出去的荣誉债券也要做相似的处理——持有它们的二级发行商们也要按年度统一换届,胜选的人可以兑换更多的荣誉证券,而落选的人的荣誉证券也就丧失了流通性。

通过制造竞争,我们可以让绝大部分荣誉证券都变成不需要兑现的废纸。他们之前付出的大量时间,也就随着自己的荣誉证券一起沉没了。”

 

“接着,我们就要把这部分无法兑现的坏账清理掉。我们宣布上一年度零售的荣誉债券到期失效,所有活动分归零。同时要求所有竞选失败的人退出相关组织。他们之前的付出就全部成为了无偿的付出。”

 

“到了新的年度,我们就发布新的荣誉证券。然后把那些清理出来的位置重新挂上货架兜售。

旧的荣誉证券都要被交出来,然后搭上更多的时间,来换购新的荣誉证券,完成荣誉证券的重新分配。”

 

“经过了第三步,绝大多数人为荣誉证券付出的时间,实际上就讨不回来了。”这一次,校园金融学家自己做了总结。

 

“这不是已经收割得很干净了吗,还需要第四步吗?

“到了第四步,仍然持有荣誉证券的人,就不剩几个了,他们的时间也几乎全部都交付给了我们。即使之后的时间他们不交给我们,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校园金融学家依然是那副淡淡的口气,“这时候,他们的前途也很大程度的依赖于我们了,他们也就不能不成为我们最坚决的拥护者了。这时候,我们一不怕他们挤兑,二不怕他们不听话,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尽情地盘剥他们身上剩余的时间。把他们榨取干净。”

 

最后,他做了简短的总结:“这四步割韭菜的流程,给每一届学生走一遍,荣誉证券的体系就永远不会崩溃。”


4.尾声

讲到这里,我便也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若有所思地往前走着。

校园金融学家看到我的神态,便也收起了话匣子。

我们俩就这样无言地走了五分钟,我才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建筑,对他说:“喏,到了。“

他看了看建筑,问我:“这是经管院?”

“不是。”我回答他。

“那这是哪里?”

我抬头看了看天,一字一顿地回答他:

“这是团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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