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島的世界

「司清，醒醒。」

似有熟悉的聲音在耳邊迴響，將辜司清從深沉的黑暗裡喚醒，待他一睜開眼，目光所及是個樣貌熟悉，氣質卻陌生的人。

「你是誰？」

「嗯？你在說什麼，我是林業。」

面對辜司清的疑問，林業輕鬆地回應著，好像篤定辜司清不可能不知道林業是誰，他又是誰。

「我認識林業，但我不認識你。」

感覺一直躺在陌生人腿上不太好，辜司清用手撐地坐起，手掌沾了一層沙，他們在一座海島邊的沙岸上，這裡陌生得令辜司清心中生起些許恐懼。

「我說了，我就是林業。」

看著林業肯定的表情，辜司清知道這個人在外貌或語氣上完完全全就是林業，但畢竟是相處了十幾年的人，他在沒看見林業前，完全感覺不到往常在對方身邊會有的安心感，因此才問了他是誰。

「你不是林業，或至少不是我認識的林業。」

辜司清還記得自己昏厥前一刻是在失控的飛機上，既然兩人現在在陸地上，那就代表他們在飛機墜落後活了下來，而且眼前的人把自己帶離飛機來到沙灘。如果說人經歷這種災難都能活下來，那麼辜司清也不介意考慮眼前的林業靈魂來自平行世界的可能性。

「你跟辜司清是什麼關係？」

想到平行世界的可能，辜司清又補了一句。聽到這個問題的林業明顯頓了一會才開口道：

「是……戀人關係。」

「啊……這樣嗎，那抱歉了，我不是你戀人。」

意料之外的回答給了辜司清打擊，原來、原來平行世界的他們走到了一起嗎？有些難想像的辜司清馬上否認了戀人的身份。

「沒關係，你是司清，司清就是司清。」

林業毫不猶豫地接話，笑容燦爛。

他們的初次交談結束在這句話。

接下來的幾天辜司清一邊和他生活一邊發現他確實和林業很像，具備野外生存的技能、記得辜司清的口味，明明有了動物的肉還要為他去找野草、躺在石板上也能立刻入眠，等充滿「林業」氣質的舉動，但辜司清始終不認為他就是林業。

期間林業對待辜司清的態度也很自然，沒有因為對方否認他的身份便疏遠辜司清，反而特別照顧辜司清，時常包辦所有雜事，也會特別在意辜司清的各種需求。或許真如他所說，他是把辜司清當戀人對待吧。

原始生活持續了幾週，當辜司清快承認他就是林業時，那人突然在早晨洗漱時突然向辜司清問道：

「司清，你知道今天是幾月幾號嗎？」

「我們在這裡還有算日子的嗎？」

「我記得，今天是二月十四。」

「所以？」

「你今天能跟我一起過嗎？」

「我們哪天不是一起過。」

「不是……總之有個地方想你跟我一起去。」

「好啊。」

得到肯定的答覆後林業就先行離開去準備早餐，剩下辜司清後知後覺想起，二月十四，情人節。

幾週的採集和獵捕讓他們的食物多少維持在休息一天也不至於餓肚子的存量，吃過早餐後林業帶著辜司清往整座島上最顯眼卻從未去過的地方走，插了一座飛機的山頭。

「你要去那？你不是說那裡有很多屍體。」

因為辜司清醒來時便已被林業帶走，所以辜司清至今其實還沒看過飛機的墜落現場，只遠遠地能看到山頭的輪廓，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人會突然選在今天前往那個地方。

「有東西想給你看。」

一邊登著上坡，林業頭也不回地應著辜司清的話，也不知道是不是運動的緣故，辜司清總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彷彿是從齒間擠出那樣艱難。

在到達山頂前，路上便已出現些許散亂半腐的殘肢，辜司清雖然能保持目光看著前面的人前行，但愈發濃烈的屍臭還是在提醒他，在整架飛機裡，只有他活下來了。

「到了。」

林業停下腳步的地方並非山頂，而是一汪髒綠色的沼澤，邊緣掛著不少屍體，似乎都是被衝擊從山頂撞到這裡來的。

「就看沼澤？」

「不是。」

站在沼澤前的林業神情凝重，像是在思考著該如何組織語言，見狀辜司清也不打擾他，就和他一同站在這宛如煉獄般、遍地是屍體的沼澤前。

「自從你說我不是林業後，我來過這裡幾次。」

「然後我發現了這個。」

林業張開緊攥著的拳頭，掌心被指甲壓出幾枚深色月牙，其中躺著的是一片花襯衫的碎布。熟悉的花紋立刻抓住辜司清的眼，他記得這是他和林業一起為了旅行買的襯衫，他也有件花紋相同的衣服。但辜司清同時也記得，他當初見到的林業，身上的衣服並沒有任何破損。

「這……你想說什麼？」

辜司清的思緒被惡劣的環境攪混，惡臭的氣味和令人反胃的屍體都讓他無法好好思考，只能把話題拋回給那人。

「我是林業，但我也不是林業。」

「我不知道我從何誕生，但我有林業的所有記憶。」

「以及我記得清楚記得在飛機墜毀時，他抱著辜司清的力道、和他心中反覆唸著的一句話。」

「司清，活下去。」

「所以當我見到你的時候，開玩笑的說了我們是戀人關係。」

「雖然被你否認了，但也沒關係，我也只是當成一句玩笑。」

「可是你說我不是林業這句，並不是玩笑對吧。」

「所以我來這裡尋找答案，直到我找到屬於『林業』的東西。」

「你是對的，辜司清。」

「我不是林業，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什麼。」

那人臉上表情有迷惘、有痛苦、有絕望、有悵然若失，辜司清幾乎沒在林業身上看過這些情緒，但他現在看到了。

「我們是戀人嗎？」

那人問。

「不是。」

辜司清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問，但他遵從本心地回答了，無論他是不是林業，他們之間或林業跟辜司清之間在辜司清看來都沒有過愛情。

那人聽到後沒再說話，而辜司清也但思考著他剛剛的話。辜司清從一開始就沒他把當成「自己認識的林業」，所以現在他認不認為自己是林業對辜司清來說並不會造成任何改變，頂多是更確信他的想法沒錯。

「但你可以是林業。」

辜司清突然說了一句。

「什麼意思？」

林業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辜司清的話。

「意思就是，我們重新認識吧。」

「你好林業，我是辜司清。」

辜司清朝林業伸出手，他在接受了「林業」死亡的事實後，也接受了另一個林業。

「……你好，我是林業。」

林業和辜司清握了握手，掌心的襯衫碎片被風吹起落進沼澤，緩慢地消失在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