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推車無關

與推車無關

Moth111

和瑪拉坎特一起工作的時候,似乎總有東西會找不到。


堆放在腳邊的紙箱全數整理完畢,剩下一本冷門到幾乎沒有外借紀錄的藏書,歸屬於同一批即將收入儲藏室的清單裡。書櫃上已經空了,看樣子不在這裡,或許被其他同事誤收進用來堆放雜物的圖書室,等到每年的大清掃才得以重見天日。這一次很顯然和阿斯萊特沒有關係。當瑪拉詢問起書籍可能出現的位置,安甯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他,並且有些難為情地表示自己其實還挺怕黑 。


於是他們花了半個小時翻找與嘗試正確的鑰匙,站在只有年初與年末才會打開的儲藏室門口面面相覷。


「你說沒辦法開燈,是因為燈壞掉了。」將鑰匙對準鎖孔插入、扭轉、握上門把,瑪拉坎特顯得很冷靜,隨著喀噠一聲卡榫鬆開,門後漆黑的世界映入眼簾,「並且我們只找到一把手電筒。」

「唔,對。」儲藏間總是被當作是恐怖故事的發生地不是沒有道理,走廊處的光照沒有打亮門內分毫,幽深如深海巨怪的嘴,耐心等待著兩名無辜職員,「我、我有點怕……」


瑪拉坎特於是提議自己進去,但是被拒絕了。


人類似乎將挑戰自我極限作為一種值得鼓勵與效仿的美德,然而追究其根源不過是某種自我價值的評判誤差,驚懼造成的心跳加速被錯認成刺激,危險來臨時本能產生的抗拒和勇氣與超越畫上等號,若是遭遇的困難不夠龐大,還可能被同類嘲笑是大驚小怪。上述的問題安甯全部都沒有,僅是單純認為自己應該擔起責任——是資本主義社會帶來的框架——瑪拉坎特不認為單獨進入無光的儲藏室找東西是上司的卸責,比起站在原地耗費時間建構心理建設,進門尋找然後拿出來,這樣簡單的任務一個人執行便可。


商討片刻後還是決定一起進去了,因為資歷尚淺的圖書館員並不知道那些舊書長得什麼模樣。


「……瑪拉,我覺得就算在裡面找到了我也一定會看不清楚。」真正進到儲物間才察覺黑暗吞噬一切的程度,其中竟包括對自我的認知。他不得不握著瑪拉坎特的手作為定錨,亦步亦趨地隨著手電筒映照出的路線前進。

「這個手電筒有點泛光,中心點不夠亮,只能離得近一點。」瑪拉坎特拿著手電筒,小心謹慎地朝最近的一處木櫃照去,「你覺得它們會放在哪裡?」


光束以放射狀暈開,走動帶起的灰塵在空中翻騰,若隱若現像是不穩定的光斑,或是還未察覺的焦慮因子,佈散在大魚口中徘徊的獵物周圍。安甯一直抓著身旁光源,同時分神注意四周擺放的書籍雜物,瑪拉的問題因而延遲片刻才抵達大腦,然而注定得不到解答,「我不確定……」


沒有真正挖掘與體會過這裡的無序是很難想像,一個半大不小的空間裡竟然容納這麼多未知和不穩定性,在翻出上一代館長好幾年都找不到的正裝外套、兩盒塵封的陌生館員名片、幾本破損且沒有使用完的硬殼筆記之後,終於觸碰到看起來像是精裝書側的東西。外側的封皮已經剝落,冷熱交替之下燙金字融化糊開,有些黏手,透過昏黃不清的手電筒光照吃力辨認,確認那並不是他們正在找尋的東西,無可奈何地將它塞回櫃子裡。


幾次搜尋無果,安甯依然沒有在黑暗中鬆懈下來。


「我們一定會找到吧,瑪拉……」他嘗試說點什麼,嗓音卻帶著明顯顫抖。這時候折返回去只需要幾步路,但是不一定能再生出踏入這裡的勇氣,只好硬著頭皮堅持,「再找一下……你覺得我們什麼時候能找到它?」

「首先儲藏室的坪數固定,我們已經走了一半,撇除明顯不是書籍也不會掩埋在底下的物件,粗估至少還要十分鐘。」說十分鐘可能還算樂觀了。瑪拉坎特一手拿著手電筒,另一手任由上司抓握,半邊身體已經有些麻了,鋁製層架的反光閃過光源,似在誘惑他一頭撞上去,但是還不到這個程度,安甯在這裡、走不動的話得拖他出去,「幸運的是我們只需要找到一本。」


不幸的是可能直到翻遍整座儲藏室都找不到。


忍受著腦內另一人理所當然的指揮,往左往右最後還是選擇從中間走,瑪拉坎特已經開始想像指甲陷入皮肉裡的刺撓。安甯在幾句試圖緩和焦慮的閒談後安靜下來,粗喘聲蔓延迴盪成深海巨獸的呢喃,或許是越往內走粉塵越多,逐漸困難急促的呼吸頻率大概不是錯覺。得折返了。腳邊踢開一座不知名偉人的胸像,瑪拉坎特領著他開始往外撤離,怪異的是原先走得順暢的路這時卻總憑空冒出障礙,幾個堆疊的紙箱傾倒、文具雜物散落一地,外套不經意擦過矮櫃上的置物架帶起一陣連鎖反應,灰塵與潮濕氣息瞬間揚起,瑪拉坎特手臂上力道驟然一緊,手電筒就這麼滾落地面。


本就微弱的光閃爍幾下,消失了。


「安甯?」幾秒鐘靜默之後,圖書館員語調鎮定,沒有嘗試彎腰摸索掉落的手電筒,緩慢地繼續朝前移動,腳步也從抬腿向前改為輕踱,以避免再一次踢到東西,「我們走出去。」

「……好唷。」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裡找到不知道滾去哪裡的東西無疑是大海撈針,現在只想立刻往門口奔去,安甯立刻就點頭同意。幸好儲藏室門大開著,還能辨認來時的方向,但是眼前是否還存在其他障礙物已經不得而知,至少這裡不會有什麼高度恰好在頭頂、一撞就會腦震盪的東西。


但是不代表兩旁就不會有其他陷阱。


以伸手摸索的方式好不容易走到距離門前僅剩幾步的距離,意外卻往往出現在精神鬆懈的瞬間,或許是衣擺勾到什麼東西,他被猛地向後扯,連帶著拽住同伴一起退後。圖書館員因為慣性猛地靠近,失去平衡之下向旁邊的牆壁歪去。反射性將身體蜷縮以抵擋可能產生的撞擊,安甯感覺自己手中一空,臉頰擦過柔軟熟悉的衣物布料。


啪擦,燈亮了。


他看見阿斯萊特雙手撐牆,一隻手按在電燈開關上。


「安甯。」淺色淡漠的雙眸看著他,「有燈。」

「……誒?」什麼時候修好的。


還有,瑪拉坎特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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