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冬〉

　　北境的雪與暴風似乎是永不止息的，尤其冬日，即使躲在臨冬城厚實的城牆內，寒意仍會悄悄蔓進骨子裡。

　　「——蔬菜你看著辦，總之，穀物可以多買點，豆子或玉米，馬鈴薯也行。嘿，你有在聽嗎？」將目光從清單上移開，埃爾弗隆看向走在前方、明顯心不在焉的奧薩，還是忍不住將手中的羊皮紙捲了捲，「啪」地敲在自家兄弟的後腦勺上，嘀咕著埋怨：「好歹聽人說話啊，臭牛。」

　　黑髮青年瞪了他一眼，卻難得沒有反擊，只是沒好氣地從鼻腔發出一聲不滿的「哼」，沉著臉拽著韁繩彆扭地擠進人群裡。他們尚未走入集市，但小鎮入口已足夠熙來攘往，奧薩高大的身形在這兒無疑地引人注目，即使埃爾弗隆想要低調些，但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還是讓他不太自在——尤其是那些年輕女孩炙熱的目光。要不是奧薩明顯心情不佳，恐怕她們就要湊過來了。埃爾弗隆忍不住皺了皺鼻子，空有臉蛋的傢伙，他心想。

　　「好了，我們分頭行動吧。我得去看看威莉要的香料，以及帝薇娜要的毛線針——哦，對了，買些鹿肉回來，今晚做獵人肉派。」

　　「鹿？」奧薩嗤笑出聲，似乎對他的要求不敢置信：「豬臉，腦袋被馬踢了？那東西狼林一捉一大群。」

　　「天哪，蓋勒學士都要哭了......『了解平民生活是統治者的必修課』，否則你以為我們今天出來是幹嘛的？逛街？腦子是好東西，奧薩。」灰眼少年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和語氣中的陰陽怪氣，一下子讓奧薩心中無名火起。可惜他的兄弟向來擅長察言觀色，他還來不及發火，埃爾弗隆已像一條泥鰍般溜進人群裡了。

　　「……該死的。」奧薩低聲咒罵。他在原地踟躕了半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牽著馬抬腳朝一處走去，如果仔細瞧，大約能發現他的不自在和僵硬。說實話，奧薩寧願和被驚醒的熊打一架。身為臨冬城的繼承者，繁雜瑣事從來不需要他操心，更別提在人擠人的市集裡採買物資了，以至於他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下手，而吵雜的人群又讓他煩躁更甚。他的視線如獵鷹般逡巡了一會兒，最終尋到了目標——一名蹲坐在角落的瘦弱男孩，他面前躺著半麻袋的玉米。

　　「喂，」奧薩粗聲粗氣，身形投落的陰影壟罩了男孩。他居高臨下，伸手指了指貨物：「多少錢？」

　　聽見詢問，男孩驚喜地抬頭，但他的笑容還來不及綻放，在抬頭看清奧薩的臉時，便艱難地「呃」了聲，雙頰漲得通紅，男孩結結巴巴地開口：「尊——尊敬的先生——」

　　顯然，他是認得自己的。奧薩心想，頗有些不虞地皺起眉。他不想聲張，以免惹來更多麻煩。於是奧薩彎腰湊近，但刻意壓低的聲線聽上去卻像威脅：「別廢話。多少錢？」

　　「幾個銅麥，先生，不貴……」可憐的男孩，他看起來快嚇暈了，尤其是聽見奧薩發出疑惑的「嗯？」後，臉色更是慘白。但他還是盡力擠出笑容，雙手顫巍巍將那袋作物推到奧薩的面前，嗓音又細又尖：「當——當然，如、如果是您要的，這些都、都送給您……免費！」

　　「什麼？」

　　奧薩不解的咕噥，狐疑地眯起眼睛。他不明白為何男孩如此「熱情」，可他的神情落在男孩眼裡，卻是不滿意的表現。他驚恐地「噫」了聲，像被掐住頸子的老鼠：「非、非常抱歉！先生，這、這都是些不入眼的東西，我無意冒犯——」

　　「……噢，你在這裡。那群商人……勞駕，請問你在打劫嗎，蠢驢？」不可思議的戲謔語氣突兀地闖入，奧薩聞言抬起頭，與剛從人群中鑽出來、滿臉驚奇的埃爾弗隆對上眼。

　　「閉嘴，豬臉。」奧薩低聲咒罵著，粗魯地從懷中掏出錢袋，從裡頭抓出一枚銀幣塞進男孩的手裡，惡聲惡氣地道：「你也閉嘴。」

　　然而，手捧銀鹿的男孩卻沒有因此安心，淚水在眼眶打轉，他語無倫次：「我、我，不夠……」

　　「不夠？」奧薩揚起嗓音，是不信任的神色，讓男孩霎那噤了聲。埃爾弗隆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的天，你真的該重新學習如何說話。」他無語地按著奧薩的肩膀，上前一步，語帶歉意地開口：「抱歉，這傢伙不是有意的。他腦子凍傻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解下錢袋，數了幾枚銅幣，換走男孩掌心的銀鹿。這是公道的價格，但埃爾弗隆想了想，又加了兩枚銅板，「天氣冷，快回家吧。」

　　男孩結結巴巴地道了謝，淺色眸子裡是逃出生天的感激。埃爾弗隆目送著他跌跌撞撞鑽進人群後，才好整以暇地回過身，看向抱著雙臂、滿臉不屑的兄長，他故意誇張地搖頭嘆息：「堂堂繼承人——居然連買東西都不會啊，唉。」

　　奧薩「嘖」了一聲，抬手作勢要給他的弟弟一拳，但被躲開了。他不爽地說：「刁滑狡詐，有本事打一場？」

　　「不了，畢竟我有任務在身。」埃爾弗隆笑瞇瞇地迴避來自兄弟的挑釁，他搖了搖手中裝滿香料的袋子，搶先一步跳上了馬背，不懷好意地開口：「威莉和帝薇娜還在等我呢。她們要是知道了，肯定會笑很久的。」他一語雙關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