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小雨
毓橙在鐵絲網裏,他只要放晴的時候都會來。
他帶著一把鐵鏟,長度大概手臂到手掌那麼長。原本更長一些,可是對於舊城區的人來說過於顯眼,總是被偷。後來他就把鐵鏟隨身帶著,還有他所有值錢的金屬製的東西。只是尺寸小的工具會拖慢他的挖掘速度,每次挖掘都像凌遲。
每到放晴,他就帶著一身家當爬進鐵絲網。鐵絲早已生鏽,上頭佈滿的尖刺也被雨水腐蝕得鈍化;許久以前這些尖刺曾使他雙手鮮血淋漓。
現在他已經能很俐落地翻進去了。鐵絲網裏前身是監獄,地面堆滿瓦礫雜物。經過這兩年,原本滿地的腐屍也變成白骨;破碎衣物在風中飄搖。
他開始今天的工作。毓橙在小白蛇曾經爬過的點開始挖掘。再不挖,他怕他記起來的那些點要消失了,小白蛇爬過好多地方。
兩年前他和他的愛人在這裏分離。那些金屬倒鉤刺穿他緊抓住鐵絲網的手。那天,第二天,接下來的好多好多天他都不敢回到那裏。他躲進舊時的神廟,以指腹撫摸牆上蛇精斑駁的畫像;雨滴打進來。外頭下著大雨,他臉上下小雨。
後來他逼自己扛起工具,穿梭在那些腐屍之間,想挖掘回屬於於螣的任何物品。舊城區的人叫他瘋主教,沒有人敢再搶他東西。
餘光有人影。
銀白,還是灰髮?
等等,他是不是穿著白藍相間的袍子?
他是不是正在朝這裏走來?
噢,他的身體是否都完好?這麼多年他是否健康?
毓橙呼吸急促,他跑向前去。
然而待他靠近,卻看見一具老朽的軀體。眼前這人滿頭銀髮,皮膚浮腫灰白,他全身都爛透了,只有指甲生得鋒利。
是喪屍;毓橙的理智全面崩潰。他用鐵鏟重重揮擊喪屍的頭,它仍然繼續張闔它只剩牙齦的嘴。
他又使勁砸它。畏怖,無力,老朽,失去。那軀體倒下了。
他繼續毆打它,一下又一下,它的頭皮被打破,能見到裏頭的白骨。鏟子凹了,他還在打。他的呼吸比方才更急。
還我,把他還給我!
把他還我。鏟子的把手應聲而斷,金屬鏟頭飛了出去。毓橙扔下鏟子,承受不住地蹲下身體。
這種時候他只能不斷想著於螣,不斷地想,他的身影要填滿他腦子每個瘋了的地方。
他們一起嚐過稀有的砂糖。於螣喜歡甜,他說以前糖根本不缺。
他們一起度過雨天。明明在室內,於螣還是用自己的白色機能服把他包得嚴嚴實實;他說這裏會漏水。
於螣比起用手環抱,更喜歡用臉或下巴蹭他。
於螣還這麼說過:「主角不是太陽,不是神明;主角是你。」
毓橙試著放鬆自己的呼吸,渾身緊繃的肌肉逐漸舒緩。他站起身,撿起那把被打壞了的金屬鏟頭。他不會讓它離開視線,會被偷走。
陽光出現了,不,即使下雨也沒關係。
他從鐵絲間的縫隙看出去,眼神堅定。
那道鐵絲網,其實並不能隔絕任何東西。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