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軌

脫軌





  「啊?嗯……沒什麼啊、就只是,因為爸爸長期外派到這裡……家裡討論後、決定全家搬家過來。」克奈緹娜調整坐姿,將自己塞進車廂角落。依循往例回答的同時,巧妙錯開所有人的視線,「就是這樣,很常見的移民原因。」


  「是嗎?」恩索理解般的點頭,看向少女的藍眼卻仍帶困惑,「那為什麼縮到角落?」


  「呃、那個……」


  「好了,別把好奇建立在別人困擾上,每個人都有不想回答的事,別一直問。」庫尼伯特司鐸打斷猶豫的吱吱嗚嗚,伸出的手被護著頭的恩索逃過,轉而拍向躲避者的大腿,「就像你也有很多不肯和我們說的秘密不是嗎?」


  少年雙眼如冰凍般瞬間凝固,保護頭的手滑過圍繞頸部的圍巾。


  「沒關係的!那個——只是……我不習慣和太多男性待在同個空間,所以、有點緊張。」克奈緹娜慌亂擺著雙手打圓場,深怕造成尷尬又朝面前兩位男性低頭,「不是大家的關係,請不用在意……」


  「還是要和另一邊交換?」


  「不、不用的!也只是車上這段期間,一下就好……啊、又開始下雪了呢。」抬起頭的克奈緹娜眼角正好擦過車窗;出發時的綠意不知何時已被北境的白所吞盡。厚重的風敲擊車窗,春天猶如從未降臨於此處一樣。


  「赫峰東側這邊一直以來天氣都比較差,沒意外的話大概再半小時左右就會到。」車上響起到站廣播,晃動的車廂開始感受到減速,雷蒙德樞機的綠眼像是確認般看向少女,「確定嗎?現在正好。」


  「嗯,謝謝您的關心。」克奈緹娜揚起嘴角再次點頭,從內看向恩索另一側的門,「而且現在移動也很麻煩。」


  透過玻璃窗能看見推拉行李的人們魚貫經過,機械的哐啷中增添了人聲。待火車完全停下,又是一次習以為常的人員交替。距起始站越遠,窗外的車站規模也隨之遞減;風雪中,小鎮向後退離於視野盡頭。


  克奈緹娜環視恢復安靜的車廂,樞機靠桌翻看攜帶的資料、一臉無趣的司鐸則打起盹,身旁恩索維持垂頭姿勢,從剛才起就未曾將頭抬起過一次。這讓她不由得離開角落,呼喚另一側的他。


  「對不起。」恩索瑟縮的模樣像極怕被罵的孩子。嗓音帶有遲疑,困惑不安匯集於眼眉的他輕遞一句:「……妳沒生氣?」


  「沒有,我沒生氣。」克奈緹娜平穩回應,「如果是剛才,比起生氣我更偏向……呃、不自在?」


  「為什麼——」恩索習慣性脫口而出,又不肯定地補了句,「可以、問嗎?」


  像在學與人溝通的孩子一樣,克奈緹娜突然有種摸摸少年頭頂的想法。努力克制那股衝動的她將視線從灰髮上移開,斟酌後再次開口:「嗯……就像剛剛說的,我不習慣和太多男性在同空間。但我覺得說出來會讓大家尷尬,所以本來不想明說。」


  雖然最後還是說了。她小小聲地自言自語。


  「妳不自在的話……都是像剛才那種反應?」


  「嗚、是這樣吧。怎麼了?」


  眼前少年陷入思考慣有的沉默,再次抬起視線張口瞬間卻陡然將頭扭向門邊。同時,一串敲門聲讓克奈緹娜這才注意門外站著兩位穿著厚實大衣與斗篷的旅客;稍矮的那位正與他們點頭示意。司鐸在動靜中睜開雙眼,獲得樞機許可才按下開門鈕。


  潮濕水氣伴隨開啟的門湧入原本充滿暖氣的空間。


  「不好意思在此打擾,在聖母賜智於雪境的此刻,預祝各位旅途順遂。」少女清脆的女聲響徹,為首的她再次頷首招呼,接著舉起懷中的保溫瓶,轉開瓶蓋,「在今天這種寒冷的季節,各位要不要嚐點熱紅酒?這是我家為販售而熬煮的試作品,只要『好喝、不好喝』這樣簡單的感想即可,不占太多時間。」


  不等他們回答,少女從身後高她一個頭的人手中取來紙杯,傾斜保溫瓶倒出其中的深紅液體;肉桂香氣隨落入杯中的柑橘片溢滿車廂。


  「這裡面有什麼?」身旁少年視線緊盯靠向自己的紙杯。


  「你沒喝過嗎?除了紅酒外,還有肉桂、丁香、八角、肉豆蔻、薑、柳橙跟砂糖。」


  「有血的味道。」


  克奈緹娜瞬間只聽見車廂的暖氣輸送聲,空氣緊繃下旅人與廂內男性全都沒有動作。


  「嗚、哎呀,對,裡面還有參點羔羊血。這是我家傳統做法……」


  「酒裡加血的習俗近年越來越少見,請問各位來自哪裡?」雷蒙德樞機輕皺著眉提問。


  「這位是我男友,我家在上一站。這個傳統聽奶奶說……是赫峰東側以前少數村落的傳統。」


  「真是不好意思,可能是我第一次幫忙不小心加太多,味道太重嗎?」少女身後拿著一串紙杯的男性慌忙解釋,從她手中抽回紙杯,在他們眼前將內容物一飲而盡。輕喃「我覺得還好」的他稍微皺臉,罕見的藍綠異色瞳重新看向他們,「不好意思,因為我們想多收集陌生客意見,可以的話還請喝看看。當然、羊血的量這部分我之後會注意。」


  「那我們收下一杯。請見諒,畢竟公務中不便收受太多餽贈。」


  「公務中?嗚、樞密院嗎?真是不好意思打擾各位,這樣的話當然沒問題。」少女點頭表示理解,接過紙杯重倒一杯熱紅酒並將保溫瓶交給男友,在恩索與司鐸的視線下進入車廂將紙杯捧向樞機,「請。」


  樞機接過熱紅酒,視線從少女胸前的墜飾滑過,「那是很特別的圖騰呢。」


  「是的,這是從主母那傳承下來的……請問您曾見過嗎?」


  少女舉起墜飾,正好讓克奈緹娜也看見圖騰樣式;雷蒙德樞機的綠眼在其停頓一陣,最後搖頭否認。


  「是嗎……那,」見樞機僅將紙杯拿在手中沒有動作,收回墜飾的少女稍稍攥緊拳頭,「我們接下來會繼續往後面車廂進行試喝,之後回來時是否能告訴我們感想呢?」


  「如果可以的話。願聖母的智慧與諸位同在。」


  「也祝各位在聖母庇佑下旅途順利。」


  少女退出車廂,與男友往來時的反向車廂移動。在這期間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克奈緹娜才終於放鬆肩膀。


  「如何?」雷蒙德樞機晃動一下紙杯,湊近鼻腔嗅聞後轉手給身旁司鐸。


  「嗯——不是血族,但不保證是眷屬還是真的單純上車找人試喝熱紅酒的。這條線目前還允許車上叫賣?」些許鬍渣的大臉靠近紙杯一陣猛吸,「有股腥甜味沒錯——嗚。」


  庫尼伯特司鐸看向恩索,注意到在一旁的克奈緹娜後閉上嘴。


  「那個、請問……剛剛……」三人的反應讓克奈緹娜對本以為單純試喝的行為感到不安。少女猶豫地看著他們,不知如何組織的話語遲遲無法接續。


  「沒事,只是稍微有點擔心熱紅酒的原料問題。」雷蒙德樞機溫聲補充,而後看向司鐸,「幫我確認另一邊狀況。」


  「好啊,那這杯你怎麼處理?喝看看?」


  「……先放我這。」樞機拍了下放著文件的小桌讓司鐸將紙杯放好,才目送友人離開。


  暖氣逐漸回填車廂,彷彿有什麼存在但自己不清楚的不安感讓克奈緹娜感覺自己的心跳得飛快。靠近車門的右手被一陣冰涼輕輕覆上,遞來的溫度不高,卻引領她望向那片天藍。


  「害怕?」


  克奈緹娜的心跳亂了一拍,她稍稍收攏手指,奶白秀髮因細微點頭而輕輕擺盪。而後她看著身旁的人接近自己,一隻手臂環上肩;灰色髮梢與灰藍圍巾搔癢著臉頰,肩上傳來輕拍的觸感。


  「不怕。」


  意識到恩索在模仿之前公園的互動,視線瞥見一旁睜大雙眼的樞機,克奈緹娜瞬間覺得車廂的暖氣超級熱。


  「啊、嗚、沒有、不是——」薄汗爬上滾燙雙頰的少女羞赧無比,以至於連發出的聲音都帶有顫音:「嗯、謝謝,可以了,我沒事的!恩索。」


  克奈緹娜彆扭地扭動身軀脫離少年的擁抱。見對方困惑的神情,她只能將視線死釘在他身後的門上,「那個——嗯、下次有人在旁邊的話,不要這樣哦?這樣我會、很不自在……」


  「那沒人就可以?」


  少年的反問帶來沉默,車廂外的風雪聲似乎更大聲了些。


  「恩索,不同地點與關係有不同的安慰方法。」兩人互動時從未介入的樞機開口,讓少年把視線從快把自己埋進手裡的克奈緹娜身上抽開,「擁抱通常只適合非常親近的人,你剛開始的作法就很好了。」


  翠綠的眼看著恩索微皺的眉頭,看向一旁仍紅著臉的少女,「抱歉,我會再找時間好好教他。」


  「啊、不、不用道歉的!是我沒解釋清楚……」克奈緹娜慌忙擺手。臉上的紅尚未褪去,琥珀色的雙眼仍看向肩膀些許垂下的少年,「謝謝,我真的好多了哦。需、需要的話,我也會幫忙的。」


  「哦——在聊什麼啊?」庫尼伯特司鐸伴隨車門開啟聲回到車廂。他的視線從對面少年少女臉上轉向唯一年長者,「我錯過什麼嗎?」


  「就只是閒聊,沒什麼。他們狀況?」


  「正常的活蹦亂跳哦——其他車廂剛才看起來也沒有任何異常。」男人棕色的眼看向沒人動過的紙杯,「就是很普通的熱紅酒,沒什麼太奇怪的味道。」


  「所以是想太多嗎……」


  「可能吧。不過,他們那去的不是剛才那兩人。」司鐸的手撫過嘴邊鬍渣,手指輕輕擊打著疤,「那邊發送熱紅酒的是兩個男性,說詞與剛才的相差不多。」


  「所以是有一群人——」


  車廂猛烈的晃盪中斷樞機話聲,毫無跡象的急煞襲來同時,尖銳的鳴笛響徹。行李衝出行李架自上方墜落,眾人因慣性甩離座位,破碎玻璃伴隨沉悶的金屬扭曲聲在眼前飛竄;脫軌的車廂扭曲變形,在雪地畫出大抹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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