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南意】狼少年

【聞南意】狼少年

望夜


  他睜開雙眼,所接觸到的第一個顏色,便是滿山遍野的白,幾欲迷失方向。

  他是一頭狼,但並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在這裡,附近有人類的氣味,以及立在雪地之中刻著房屋圖案的木製方向標,無一不是向他昭示著,誰才是不速之客。可自古以來,森林、山野本就是狼的領地,猖狂的人類似乎沒有自知之明,擺放了許多捕獸夾、小型地雷。

  一開始,他以為族人只是因為這些東西侵擾了生活、選擇遷徙到其他山區,但當人類朝正在休息的他舉起斧頭時,他才驚覺自己落單的真正原因。

  於是他憤然起身,與之纏鬥,將居心叵測的人類撕裂、殺害,潔白無垢的雪地上灑落了大片腥紅,分不清是人還是狼的,但他活了下來,在屍體背包中翻出了醫療箱,歪歪斜斜地為自己包紮傷口,鮮血很快地再次濡濕了乾淨的繃帶,滴落在每一個腳印旁,陪伴他繼續前進。

  無盡的傷害源自於恐懼,恐懼便是因為未知、因為能力不足。他想,人類傷害他的理由,也是如此。

  黑夜降臨,危險紛沓而至。他闖入了人類的小木屋,將僅剩的五名人類盡數殺害,暗沉的紅浸染了每一片木材,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他在小木屋休息了幾天,果腹全靠人類屍體。

  發生過這樣的慘案,他以為人類不會再踏及這片森林了,但還是猜錯了,幾個日夜替換的時間,新一批的人類佔領了小木屋,他們無視了刺鼻的氣味,自在地進出,看上去沒打算久留,卻也不是來調查遇難事件。於是他打算暫時按兵不動,若他們很快離開、沒有想攻擊他,他自己也還能用之前剩餘的碎肉度日。

  直到那日,他躲在離小木屋很遠的一棵大樹之後,吃著早晨採集來的莓果,剛聽見越來越近的細微腳步聲,才好奇地探出腦袋,就對上了一雙血紅色的妖異雙瞳,藏在長長瀏海後的右眼似乎也閃著光芒,像天生即知如何給人帶來危險的生物。

  但無論如何,那只是一個人類少年,以他的審美來看,也是極為精緻漂亮的面容,可他卻在對方的注視下定住了身體,首先思考的不是攻擊,而是不起衝突的可能性是多少。

  對方原是小心地彎著腰前進,與他對上眼之後就停下腳步,而後直起腰,姿態平和,兩不相犯的意味清楚傳達給他,自言自語的語氣竟像是早知道,「啊,原來在這裡。」

  「你知道我?」他有些震驚,這個人類是什麼情況?

  他猜,這個人類或許在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就知道他的存在了,可他明明沒有出現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內。

  「不完全。只是小木屋裡的血腥味實在太重了,加上房間角落裡的殘餘碎肉,我認為不久前應該有人類團隊被不明生物襲擊,但沒想到是一隻狼小孩。」少年從側背包裡翻出了乾淨的繃帶與藥水,說著便走到了他面前,卻沒有遞給他,「你的傷得重新包紮。」

  他愣了愣,不太明白少年為何向他示好,卻也不懂開口之後該如何詢問,只能看著對方在自己身邊坐下,並且伸出了手。

  「啊?」

  不是獵槍與鐮刀,沒有殺戮與惡意,在那雙白皙得能夠看見青藍色血管的手上,他還看見了傳聞中人類所擁有的良善,同時也為竟會降臨於此而感到惶恐。

  「把手給我,我來幫你。」少年解釋著,對他此刻複雜的情緒表現得相當坦然,「你如果會包紮,也不會把自己弄成這樣了。」

  他好像……不會傷害自己。狼少年這樣想著,將自己的手交給了他。

  人類少年的示好似乎是真心的,醫護的技能也十分熟練,他身上的所有傷口被重新上藥包紮,等到少年收起了繃帶,還是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只是坐在雪地上陪著他,而他盯著手臂上層層纏繞的善意,忍不住開了口。

  「你為什麼幫我?」作為狼人,他的聲音聽來竟有些天真,「我殺過人、我是狼。」

  「我知道。但人類有時候比狼還要可怕。」少年自嘲一笑,「他們聞不到血腥味、看不見暗沉的木板,覺得我故意引起恐慌,好伺機離間,就把我的木屋鑰匙拿走了,現在我回不了大部隊,總得找個隊友。」

  狼少年想了很久,仍然沒有理解那些人類的選擇,「為什麼?」

  少年看著他,眼神裡帶著探究,而後他笑了起來,神情蠻不在乎,並非是對那群人心痛到絕望,而是本來就不抱指望,「人類害怕未知、害怕更強的力量,具體表現是憤怒與傷害,以此掩飾自己的怯懦。」

  這麼一說,他好像就懂了,因為在這個人出現之前、在這座雪山上,不同的人們、不同的事件,相似的命運卻輪迴了無數次,狼同伴早在遙遠的從前就不知所蹤,附近的狼群也不願意接受他,他一直都是孤身一狼,而現在,他終於有了同伴。

  他們想法相近、也都遭遇了被人類拋棄的委屈,一定能成為非常有默契的夥伴。

  而那人類少年眼神冰涼冷淡,將這個天生帶有狼耳的少年臉上的表情盡收眼裡,他甚至比自己的情感還要豐富,那雙圓潤的眼瞳中漾起了對世界的希望、對新同伴的到來感到溫暖。


  談優扯了扯嘴角,大約是想笑,卻沒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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