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
Wine弗雷德里克從沒有為自己一時輕率的決定如此懊悔過。
他就不該被那人口中的「蛋白質很重要」、「骨折後可不能隨便亂吃」、「你想變成瘸腿驅魔人嗎」等各種歪理給說服。本想著就是多煮一人份的事,他給錢、對方出賣勞力,簡簡單單的雇傭關係。
最初的一週還算相安無事,於是他預付了這名稱職廚師一個月的薪水。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克里斯欽竟以貼身營養師的身分自居,端出號稱精心調配過比例的完美套餐,滿臉笑容地盯著他吃下去。
要是跟那種隨處可見的水煮健身餐差不多也就算了,真正使弗雷德里克煩躁的——是餐桌正中央的鮮紅龍蝦、麵體旁邊圍了三大圈的蛤蜊,以及加入大量鮮奶熬製的蔬菜濃湯。
瞪視著紅通通的蝦螯,弗雷德里克的忍耐值終於邁向了臨界點,拿著銀叉的手微微顫抖,幾乎下一秒就要把它當成扳手投擲出去。他沉聲抗議:「我可沒付你那麼多酬勞。」雖然對食材的成本沒什麼概念,但克里斯欽準備的餐點連外行人也看得出來大大超出了預算。
「噢,哈洛先生,很遺憾你竟然認為我們的關係還必須對酬勞斤斤計較。」克里斯欽動作標準地捲起一口細麵,看起來對自己天才般的廚藝很是滿意。「那位法國美人連我會做法國焗龍蝦都不曉得呢。」
「臭小子,別以為我會忘記這最初明明是你提出的主意。最重要的是,身為雇主隨時可以解雇你。」弗雷德里克直接忽視了後面那句話,只專注於捍衛自己能擁有正常飲食的權利。
克里斯欽聞言,放聲朗笑。他擦著嘴角的奶油一邊毫無誠意地投降、道歉,為了保住自己營養師的頭銜,發誓從明天開始會供應既尋常又符合成本的食材。只是在端著空盤子離去前,仗著弗雷德里克身手不靈活,悄悄湊到耳邊,溫聲提醒他務必要把加了鮮奶的濃湯喝完,看在可憐的斷骨的份上。
弗雷德里克轉身欲揮拳時,克里斯欽早已一溜煙地遠離了攻擊範圍。
手上銀叉忍了又忍,最終只是朝著蝦肉忿忿戳了下去。他沒有理由跟食物過不去,尤其還是好吃的食物。
得逞的營養師眼尾瞇起饜足的細紋,暗金色的眸子流轉著細碎光芒。直到門口才慢悠悠地轉身問道:「還是說,海鮮的份量是不是太多了呢?抱歉是我不夠體貼了……可你知道的,夜裡有需要都能隨時叫我——」
銀叉忍無可忍,最終還是以漂亮銳利的斜直線飛了出去。
※
待到弗雷德里克能自由活動、脫離獨裁營養師的掌控,已是兩個月後。
廉價餐酒館的空氣無比令人舒暢,嚼著梆硬的牛肉、配上一口龍舌蘭,弗雷德里克久違地享受著平凡的飲食生活——直到喝了一口隨餐點附上的湯。
弗雷德里克人生第一次對著平凡又普通的餐點微微皺眉。一直以來,食物之於他的意義就等同於汽油之於轎車,反正只要能入口就行。
可喝慣了湯底以大骨精熬、加入濃稠鮮乳與根莖類磨成的泥,再以新鮮蔬菜提味的湯品,確實會難以適應外頭粉末加水隨便攪一攪的濃湯。
想起克里斯欽狡猾的笑容,他暴躁地將整碗濃湯咕嚕咕嚕一口乾掉,試圖沖掉腦子裡揮之不去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