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暑期打工报告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暑期打工报告

🔥烈火🔥

作为一名学生,如果真的决定要为马列毛主义的实践奋斗终身,就必须为将来长期进厂先做好准备。因此,把握好假期的机会短暂地进厂打工,是最直接的演习。

这是我第一次假期打工,虽然由于一些原因,时间不算长,但还是基本完成了“交一些工人朋友,进行一次离厂斗争,完成一篇打工报告”的基本目标,增进了对现实的工人阶级的感性认识,也初步改造了自己的一些小资习气。希望这篇打工报告能够鼓舞更多跟我一样愿意以马列毛主义的革命事业为人生目标的学生利用假期时间进厂向工人学习,为未来真正从事无产阶级的革命事业做初步地锻炼。

以下为我这次打工的个人见闻:


一、工厂概况

x市x区x厂,制作电子设备,员工数上万,生活区入驻了十数家中介,每逢开学还能从当地高中、中专揽每批数百位学生工节省用工成本。

1、生活环境

   宿舍配电梯,对异性严格禁入,生活垃圾由保洁员每日处理(中介以此为由,在入职前每个人还要敲几十元的油水),生活设施配套齐全,独立卫浴热水免费。

   总的来说,这个厂衣食住行条件都挺优越,节假日有些生活福利,食堂出了名的香甜可口用料透明,是名副其实的大厂。个人甚至认为很多方面好过目前在读的学校,但最终只是安抚工人的小甜头,何况不包吃,活脱脱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2、厂区工作环境

   厂区离生活区xx公里,通勤车程xx分钟,周边多是其他厂子。

   我所在的车间流水线比较新,配有多个饮水间和厕所。有噪音,但不大;有异味,但极轻;空调全天开放,穿着长袖长裤加帽子也不会热出汗。正式工说这环境“舒服极了”。车间不允许带入任何金属制品,连自动铅笔的弹簧都能被检测出来,手机等需要放在离车间挺远的储物柜里。

3、生产管理体系

   该车间有若干条生产线,有几条未开工。一条生产线上数十人,每条线两班倒各一组人,分别配两个机动(也叫线外),一个班长。有质检员不时游走在各线抽检。

   班长上面是x个生产专员和x个生产主管,由生产经理和生产高级经理管理管辖。所有人只对自己直接的上级负责。

4、时薪和加班

   绝大多数人都是没有餐补的“小时工”,承诺的工资在20左右浮动。正式工仅了解到一人的薪资,是稳定的20元每时,底薪2000出头。中介会巧立名目克扣工钱,要求缴纳比如高昂的体检费、宿舍垃圾费、工牌制作费、入职发放离职归还的厂服清洗费、高额保险费、打款转行费等等,且各有规矩,要求做满xx小时才给工资,到xx号才发工资。

   就我的中介而言,是18元/时,声称做到x号追加2元/时,而合同中写做到(x+3)号才追加;不满70工时所有工资充当培训费不予发放,而培训课程写的是不满80工时;当月20号之前的工资,次月五号发放,20号之后的工资,随次月20号之前的工资在下下月发放;声称80元的保险,最终要扣一百多。

   我干白班,早晚八点半上下班,共十二小时,午间仅50分钟、傍晚才40分钟分批用餐。承诺上下午各10分钟休息,实际上只存在下午的10分钟。而且如果傍晚提前请假下班记作早班,算7小时;“正常”晚上下班记作晚班,只算10.5小时。他们用早晚班的文字游戏,狡猾地避开了“加班”的说法。

   加不加班完全由不得自己。首先,要“为全线考虑”,如果一个工位偶尔没人,尚且可以顶替;如果人老是不在,别人要怎么做事呢?每次都让线外班长顶替?天天向别的线借人?这种马上就会被班长传旨劝退。劝退手段也多样,目的都是逼迫人自己离职。

   小时工“没有休假的”,中介都会声称“你们是来赚钱的,不要想着休假”,但事实上总会有各种原因全线放假或部分放假。有些人会喜欢,享受鲜少的放松;但更多的人不满,因为“赚不到钱”。

   无论如何,无端放假一是因为新招来的人数量不稳定,二是想方设法逼他们走,绝非什么大发慈悲。工人流动性极强,绝大多数没干满规定的工时,都只能倒贴钱给中介,而工资一分拿不到,所以都乐得让新鲜的、更可能跑路的工人越多越好,还能逼走老的,“双赢”!

   在周末稳定地休哪怕一天?更是天方夜谭。正式工一个月也就休息两三天,可能偶尔还会请一天假,每两个月凑个双休----这还是理想情况,你需要既和班长熟,又有拿得出手的理由。其次,如果不加班,拿着18元/时甚至更低的工资一天七小时,还硬要休周末,哪怕不被辞退,赚的钱也够呛自己温饱,遑论打给家中----别忘了,强制休假是惩罚措施和逼走人的手段。加班费?想都不用想。事实上,连厂里正式工老员工都从未听说过。“周末上班还多给钱?晚班还能多给钱?”只有夜班的工资比白班正式工每小时高且仅高两块钱。

5、内部矛盾

   正式工和派遣工没有太大差别,差别大的是暑假工和其他工人,暑假工不大被待见。一方面,确实是资方有意激化矛盾,无论中介还是班长都在和我们说,是暑假工,是硬要体验生活或是别的目的的学生,拿更低的工资抢了你们的活,搞得你们时薪上不去,还老放假。但显然如果仅仅如此,不可能使大部分工人不喜学生、一部分工人痛恨暑假工,这就得提到另一方面。有一部分暑假工,能把他们一眼从其他工人里辨识出来。他们大多不喜欢主动讲话,总有瞧不起人的态度,也不愿帮助别人,甚至愿意为了自己的利益给其他人添堵。

   简单说,一些学生工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浓得就像在校内一样令人作呕。

   我最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在寝室电梯遇到一个学生,就我俩。电梯外不远有人大包小包、背提拖拉,急忙跑来赶电梯。眼见那人就要进门,学生故意给电梯门按关了----而且是看着人跑跟前了,才急急按关的。我离按钮较远,手上当时也不少东西,忙扔地上冲去去给门按开,就被她瞟了,真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鬼心理。电梯上升过程中,她点开和英语外教的聊天记录,也不干啥,就点开慢慢翻;屏幕也不对着她自己,而是明显地斜外向对着我。那一刻我气得够呛,挺想骂上去:“读了个书了不得了是吧!”

   显然,并不是进厂的人都会主动改造自己。不抱着和工人在一起、学习工人思想的态度进厂,那无论打多少天工都还是这幅小资学生的德行。如果像部分网络左派幻想的那样,抱着“教化工人”的目的、以高高在上的嘴脸来打工,那还是去和这部分暑假工一桌吧。


二、进厂工作经历

   由于计划匆忙能够打工的时间距离开学已经很近,我从入厂到离职没待多久。前两天体检面试,入住宿舍,收缴身份证;培训,参观厂区,制作工牌,分配车间位置。在短暂地培训、发重要岗证后,便安排上线开工,此后一直在同一个工位干一模一样的活。

1、产线情况

   我们线生产一种全新产品,对所有人来说都需要磨合,因此头一天只需要做到产量的百分之五十,第三天恢复到全线生产2750台的指标。

   我的工位较忙累,但也完全跟得上线速,和其他线比也算较快的(如果这是共产主义下的良性竞争该多好)。由于下游哥们帮下下游不大灵巧的姐姐做了些活、承担了班长新分给他的其他外观活,他有时候要处理一些其他事时,我这偶尔甚至能稍稍偷闲。

   工作要说是完全枯燥无味,也算不上。虽然我负责的部分只有三个动作,但我们得关心上下游的情况,注意新的颜色的产品需不需要先做了往下分开流,对于我们都不大喜欢、安装了电池的返厂产品和其他故障导致的回流产品,也需要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2、聊天交流

   在其他不需要费什么神的时间,我就能够和工友们畅快地聊天----虽然厂内明令禁止线上聊天,但只要不拖了线速就没有问题,而下游是个八面玲珑的正式工,更不会有人来拿我们逞威风。

   由于错峰吃饭,不同生产线的工友很难在饭点遇见,但下班后和人约在一起是相当常见的。同样由于按线放假,如果两条不同线的人想一起去玩,可以都请一个晚班假。只要是偶尔的频率,休晚班比休全天简单多了,当然该有的请假手续不会少。可以搭车到其他区的商业区闲逛,我认识的女工友中大多喜欢逛零食店、水果店等,采买便宜货屯着;看看橱窗里的衣服柜台中的饰品,但一般不买,除非攒了多久的钱有备而来;整些小吃,回厂分享经历后被较年长的工友教育“少吃那些垃圾食品!”。

   和舍友的交流反而不稳定,因为一个寝室搞不好都是夜班或者白班,除了你。如果你的加入使寝室唯一一个白班的人有了伴,那你们的关系很容易迅速升温、每天睡前有聊不完的话。同时,那些其她排班的工友,哪怕只是想见一面都着实够呛。“一个寝室的人只是睡在一起,你要聊天去线上聊嘛。我真希望你能来我们线上,我那里有一个和你是老乡,长得可高,动作也麻利。”我刚到寝室时,换班休息的一个姐姐这么对我说,让我别对寝室关系有太多幻想。

   综上,其实只要都是白班或夜班,哪怕干12小时,也总有够用的私下交流的时间。这些都是进行灌输的好机会。实在不行,偶尔的请假也在可以通融的范围之内。当然一直要休晚班的话,完全等于告诉班长你不想干了。

   扪心自问,我很喜欢厂内的生活......这不代表工厂生活就舒服了:每天两眼一闭一睁就在和时间赛跑,吃饭在赛跑,如厕在赛跑,等车在赛跑,在线上更不用说;工友们普遍地每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午晚饭到处都有打盹的人;一旦开工就别想在接下来几个小时喝水或如厕了,根本不会有一丝离开的空闲,长期下去对泌尿系统和妇女的生殖系统都将造成损伤。

   我喜欢的是社会化大生产、同吃同住同劳动的环境。在流水线上的工友并不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而是奔着同一个生产目标互相帮助、共同劳动的整体,人人都很热忱、友善(除了少数放不下架子的暑假工)。哪怕都知道身边的人待不久,也像熟识多年的老友一样对待ta,人人头顶的led灯投不出功利的影子。你像从套子里释放了,哪怕干一天下来腱鞘炎发作,也比敲一天键盘的发作来得要畅快得多。

   你来了,你会知道进厂治抑郁不是玩笑话。

   但是,一旦想到所有人的劳动成果都成了老板钱包里冰冷的钞票,生产出来的我们的孩子都只是属于老板的商品,干得越多被剥削得越狠,还要不得不表现得像心甘情愿多干一样,心里就很难受。在资本家眼中我们不是人,是比工装还不如的、能凭空吐出劳动的东西。这里的一切都很难不让人一直这样想着,无论是脚镣似的静电环,还是鼓噪的中外合作宣传标语,还是我们每天生产的商品的价值的零头够我们好几天的工资,还是单纯的身上某些部位的酸痛,都在时刻提醒着我们。

3、交友情况

   我交了好多朋友,萍水相逢的朋友,同龄的大专妹妹,女儿上三年级的姐姐,刚离开二胎外出的姐姐,比我小却在厂里干了好几年的正式工,每年长假都来这边打工的勤工俭学妹妹......他们不一定热情,但都很真诚。可能我的年龄和样子都透出学生的酸样,所有人都会问我是不是暑假工来的;在我拙劣的否定之后,也不会有人追问,而是乐呵呵地把我认下来。

   我感激他们这么做,因为我确实总为自己确实是趁暑假来打工的学生而感到耻辱,而在相当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似乎和性少数的自我污名化有异曲同工之处,通过如下类比,我不再自罪了。

   学生工像一些工友以为的那样抢工作、人坏吗?不坏,好得很!哪怕脾气最突、性子最劣的学生,她们也至少来到了生产一线用自己的双手赚钱,无论如何也比在校内、在景区花天酒地或躲在象牙塔搞研究的学生好太多了!何况,除了能辨识出来的暑假工,还有大量看不出来是学生的,他们和其他工人,至少在打工期间,同样地紧密结合、同样地用着同一条心!比如那个每年放假都打工的妹妹,她主动来我们线帮忙的时候,在她主动说出来之前,我们都不知道她竟然是个大学生。

   在离厂之前的每个晚上,我会自责是否算欺骗他们的感情,毕竟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自己这趟呆不久、却和她们说我打算干得好就长干。

   但我也知道,如果不是你钟,那么学生进厂和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将是最稀松平常的事,而不会是现在这样多方围堵警惕万分的。如果推翻你钟,就不需要再去“骗人”了。但是这种欺骗或者说自保,是谨慎的还是怯懦的......资产阶级狭隘、片面的道德观还在毒害、拷打着我,必须承认,确实带来了一段焦虑和愧疚。


三、斗争情况

1、出厂斗争基本取得胜利

   短短的打工时间里,大量工友提桶跑路。有一个婶子干了三天,便由于流水线的速度和强度被逼回家,分文没拿还要倒贴饭钱、克扣各项收费等,可惜没能和她一块跑路。

   离职斗争的前一天,我们线由于领导嘴里的“学生工进厂”,全线放假。我的斗争目标是不满霸王工时的前提下取得工资,工资现结,拒绝巧立名目的克扣,获得高额的加班工资,但最后只完成前两条,极小部分地完成第三条。

   我的诉求最不可退让的部分,便是不满时长也发放工资,就像其他一个人跑路的工友以为不可能得到的那样。最终当场到手数百块,这就是全部报酬,折合每天辛苦地加班加点才能得到六十多。

   在离厂斗争后,我以为微不足道的胜利确实让他们震惊的震惊,雀跃的雀跃。我把经验和注意事项,挨个教给了也想出厂就马上拿到钱的工友。

   这时候确实没有什么愧疚了,因为我确实在无论长远还是眼前地,都帮助着大家,更不可能是小资体验生活式地消遣他们了,我的焦虑烟消云散了。

   同样,他们也在帮我,找当地的劳动局,截图把我踢出的工作群的聊天内容发给我,甚至有工友误解了我的意思、饭都不好好吃只为了去帮我找她以为扣押在中介那里的身份证(其实它在我的手上,我试图在拿到钱以后用“拿身份证”的理由混进厂区、争取更多,但失败了......)。

   如果我真能留下长干,这样的小的胜利会是多么宝贵的灌输机会!学生假期进厂不是欺骗感情抑或体验生活,我在为了我们以后真正活出人样而做实事。

   也许拿到钱算从零到一,但离目标还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2、资方其实是纸老虎,不轻易离厂

   就该厂来说,工资由厂方发放在中介手上,离职需要到生活区的中介办公室办理。麻烦在于地处生活区,与厂房隔离,办理离职之后收缴工牌、进不去厂区(没办法用影响生产的方式给自己增加筹码)。

   但在办公室斗争也不是没有有利条件,因为离职办公室与新人培训教室一体,用众目睽睽来形容都不过分,每个斗争的人都被新来的人看在眼里。比如我进厂时目击了一次干了四天就走的工友讨要现结工资,但是他被飞快地带出了教室,我以上厕所的借口出门,也没找到他在哪。

   所以不能被带出去,不止因为带出去“协商”就再也进不来了,而是缺少了能够增加讨价还价筹码的重要机会。中介自然会无所不用其极地千方百计把人赶出去。一定要坚持着,这次他们不至于叫来警察,但哪怕来了,也别像小鸡一样被拎着走。

   厂区会克扣工时,其实在斗争前早有迹可循,我却没第一时间注意到:我们自己看不到考勤结果,也没有任何平台供我们查看打卡记录,一切都靠班长口头告知是否刷上了脸、是否打上了卡,最后能看的地方只有离职时的中介手里,且严防死守拍照行为。这给自己搜集劳动时间的证据作为斗争时的依据增加了难度。

   我遭遇的是极其蛮横和流氓的工时清零。比如有一天,我本该有10.5的工时记作了8,但是该厂下早班记7,晚班记10.5,为什么会出现“8”呢?咄咄怪事!如果午休期间进出都没有刷脸的话,整个早班也是算白干的,但这条规矩直到我干了几天,才由班长头一次告知我们,必然有人认为午休时间短就没注意打卡,而被克扣了这部分的工时。完全能料到,那些以为自己干够了时长终于来离职的工友,如果没有预案,会因此被打成没干够时间,痛失比其他马上走的人更多的血汗钱。

   斗争过程中对面会摇来更多条狗,轮番轰炸地向你提问,希望你自乱阵脚,承认自己是学生、是寻衅滋事,同时会向其他人洗脑“ta就是个来闹事的,ta来欺负我们!”

   不要指望其他工友会有什么反应,他们会保持沉默,这很正常,绝大多数人认为干得短也能拿到钱就是天方夜谭。但同时,这也有利地证明了,如果坚持斗争并在他们面前打钱到账,相当于打破了资本家无耻的铁律,何尝不是为革命的土壤施了些肥。

   话说回来,你必须满不在乎(至少做出样子),哪怕对面的恶徒越来越多,也要靠自己(当然如果有条件的话最好和其他同伴一起)斗争到底。

   中介和厂方是一丘之貉,甚至如果要闹,平日一起劳动的班长也会迫于各种压力站在厂子那边(至少在我所遇见的情况)。在这期间,资产阶级和走狗的沆瀣一气彻底暴露出来,我想哪怕遭到美好的食堂宿舍年节福利“麻醉”最深的工友,也能马上反应过来,谁才是敌人,谁是真正的朋友,谁是可以团结的对象。

   斗争是工人的学校,我以前以为是个生动的比喻,现在才发现这分明是白描。

   在最后我也没能彻底地要回中介死咬着不往外吐的更多钱,我因为缺乏经验和物理上的形单影只,被四面楚歌打倒了,暂时的。

   在下次进厂,我一定得想办法从一开始就带上同伴,哪怕不能,也应该和其他工友一起跑路。这一次因为时间不够长,提前跑路的工友直到马上要跑路了才和我说,想晚些再走的工友希望再拖一两周,更多的是我没能说服她们一起走,她们虽然不想待,但依然恐惧着做不满时长,就一分工钱都没有了----充分证明了,恶毒的时长规定根本不是什么帮助工人稳定、安心赚钱,分明是帮助工厂和中介榨出更多血汗的奴隶条例!我的成功至少暂时地鼓励了她们几天,来问我经验、听我讲细节。可惜在我离厂后这些都发生在墙内线上,除了经验教训不可能真能说出些什么可以灌输的东西(当然,如果有机会灌输,对她们必须有筛选)。

四、妇女解放

   从体检时在卫生间看到满墙的、用diao写的骚话,和代孕卖卵黄色兼职广告开始,我就知道性别问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无视。该厂男女比按该车间估算,约1:1。由于种种原因,我接触到的各年龄阶段的妇女工人居多,男性工人较少,且没有熟悉的中年男子。

1、女工生活

   和女工友,我们总绕不开大谈家庭,谈曾经的家和现在的“娘家”,谈不争气的老公和很少见面的孩子,谈到了厂里才不再有人说三道四的自己的爱好(即使基本都是各种层面上的变美、靠他人的肯定或仅仅是不否定来让自己感觉好些。可以这么说,“服美役”)。“我自己挣的钱,我怎么不能花嘛!”一个婶婶颇骄傲地说着,给我展示藏在袖子里的金镯子,“你看现在这首饰这做得多可爱,我年轻那会都没有这技术,是xxx家的!我刚发工资,就去买了,一下子工资就没了!只要十克以下,那个机子(进车间金属检测门)就查不出来,多了也买不起。”她年轻时反抗家里自由恋爱,很快地生了一个孩子,然后是第二个,曾经在家当主妇丧失任何说话权利的、“憋得死人”的生活让她苦不堪言。

   女工友绝对会是最先进的那一拨妇女,她们光是能毅然丢了母职、丢了妻子的唯唯诺诺、跑到外面来挣钱这一点,举手投足就比我曾经不幸见过的、靠空口白牙谈论张爱玲和戴锦华立人设的闲阔太太独立清醒得多。而更年轻以至于还没结婚的那些,聊天时,她们总会提到一个几乎像是自己儿女的小弟弟或小妹妹----是年轻男工友、有独生子资格的男工友、作为男人的男工友几乎不会或者不需要操心的小家伙。

   她们里有一个人,是为了不回去拼男宝(怀孕生产,一两年内再来一个,直到出现男孩),跑出来打工的,已经待了有半年了,算干了非常久的。她应该算比较殷实的,我不确定----只是考虑到其他人不生男孩的理由(不生男孩,竟然需要理由!)其实多包括“养不起”这条,其次才是“女孩子多好多贴心,现在又不是以前,女的也能出来干啊!”

   她们里有一个人,大女儿六年级,自己决算不上资产阶级审美观下的好看,依然遭到线左右三个男工持续的性骚扰,包括但不限于声称她下面痒、奶子小、看到自己逼里流水等等。她毫不迟疑地用或更脏或讥讽的话呛回去,他们则乐见如此。时间就这么来回地打发了。他们确实是一起干了有段时间的朋友,但是男人们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任何问题、有任何不尊重,只觉得向来如此、足够幽默。我甚至生不起来他们的气,从姐姐对他们的态度和我自己实习期间短暂的相处,能看出来,只要有人花时间去教育他们,他们会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对,他们是不自觉的。

2、从少数男工友到男尊左

   写到这,我又想到俩男学生工针对“母人”的恶俗黄腔。这种我不觉得有救,都深信不疑觉得妓女在压迫男的了,事实上,一个妓女还能说什么呢?

   男工友故意和姑娘们委屈巴巴地抱怨彩礼时,从十几岁的孩子到几十岁的大婶,都多少能从鼻子里呛出一两声哂笑来,这个话题便被默默盖过去。我们真的受够了男人们打着爱情的幌子,要我们去做免费的鸡!这显得网上男尊左们乐此不疲的、对于彩礼的控诉更加可笑了。不先砸碎妇女身上的婚姻枷锁,空谈甚至pua身边的姑娘零彩礼过来当廉价子宫家务机器人,再以小资产阶级的爱情观和父权制的“妇道”绑架她们??我也得在胸腔呛点笑出来了。

3、性少数

   性少数,意料之内,几乎是隐形的,没人出柜;比隐藏自己的学生工更坏的是,大家多以为身边没有ta们。虽然在寝室楼等电梯的时候能看到佩戴彩虹骄傲元素标识的工友(大概会有人来杠什么“把彩虹还给大自然”、借此剥夺性少数现身的权利,但其中也有女同性恋骄傲配色,这可不是什么“大自然”),虽然能遇到明显不符合父权制的性别范式的工友,但是没有出柜的人----这肯定也和我呆的时间太短有关系。我尝试过像谈论一般的顺性别异性恋一样谈论性少数,但是一开始被工友以为在玩抽象。

   “其实他们(男同)也都还好,就是喜欢男孩子,和男孩子一起过嘛...”工友姐姐,有儿子,后来也会这么小声地咕哝了。线下对身边人出柜有时存在危险,但有意识地去改造工友们的思想、打造性少数友好的环境,比让男尊左们接受性少数想必是更简单的。

   在厂里,工人们之间利益是一致的,ta们都是工人,ta们都要砸碎同一个资本主义、同一个父权制,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上世纪性少数运动几乎无一例外,都与工人运动紧密结合,或者干脆就是性少数的工人运动。

   回到卫生间的污言秽语,妇女们最直接的反抗也在墙上。没有一句骚话不被呛声,“屌丝”“小鸡巴男”“去死”;没有一条广告的联系方式不被抹去,还对着姐妹们写上“伤身!”“保护好自己”:这才是被互联网男子们不断污蔑的“girl helps girl”的意思。


五、我的一点思考

   工人绝非某些人眼中刻板的、没有斗争性、落后的甚至不如学生的群体。他们哪怕做最简单的套壳工作也有自己的经验思考,这是真正劳动人民的智慧。他们绝非不好学,对新鲜事物的接受比某些冥顽不灵的臭硬学生快得多。至于斗争性,我在学校接触过本博连读也只为当个好主母的高级女奴,但接触的每一位出来干活的女工,她们不可能都接触过网上女权的内容,却无一不感到并反抗家庭的束缚,这还不够表现吗?我以前几乎没能接触过多少工人,或者互相以工人的身份接触他们,算是第一次感性认知了为什么他们是最先进的阶级。

   同样,工人们都是和蝇营狗苟的中产、踌躇胆怯的小资一样的普通人,他们确实更具有朴素的无产阶级感情,不会狗眼看人低,不会利用他人的乐于助人,这里是真心换真心的。但是他们之间也不是没有玩命想买到手的商品,没有看不惯、要在寝室里大着嗓门骂的“贱货”,他们也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多少要沾些泥巴。这反而让我感到他们是活生生的、充满力量的要把自己解放的人,而不是一个抽象的、等待他人领着他们“冲锋”的、干净的木偶。

   打工斗争决不是“经济主义”,相反,是非常好的政治灌输的楔子。我的斗争取得了一定成果之后,一直等着结果的工友们都在午休主动联系我,对此兴趣极大。这是极好的条件。如果她们也能切身参与其中,我想灌输起来更绝不会是始乱终弃的难事。

   我打算毕业以后进厂。在此前先利用假期去打工和斗争,就像考前被透了题,知道了工人的生活没有什么神秘。工人的境遇很糟,但人与人的关系很好,也提前体会了资产阶级小卒们那几套熟练的招式----靠剥削千千万万个工人的熟练的招式!

   

   我几乎等不及下次假期,带着校内同志(这涉及到本学期的目标了)或其他萍水相逢的工友,以更充足的准备,在厂里干更久的时间,最终在下一所斗争的学校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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