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與克萊
阿薩01幸福的定義
旭日落下而繁星升起,朝陽的光曬得克萊暖洋洋的而不想起床。
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卻不怎麼受到寵愛,衣服也總是穿著兄長們淘汰下來的舊衣,母親常會抱住他,跟他說著閃閃發亮的童話故事,有時說他是可憐的孩子,更少的時候抱著受傷的他哭泣,男孩不明白她為何而悲傷卻懵懂的想讓她開心起來。
他不懂為何生有鱗片會是個壞事,蛇類一般的豎瞳更倍受嫌棄,孩子的思考迴路總是簡單直白,於是他將繃帶纏上臉頰,將非人的特徵遮擋起來。
於是父親的責罵變成了冷待,一定是昨日他向星星的祈願得到了回應。
「再許個願望嗎?」沒有朋友的克萊只能向星星訴說。
「希望母親能夠開心。」男孩露出了笑容。
幸福是怎麼樣的?那一定是所有人都快樂的圓滿結局吧。
02晨花與寧靜
晨花盛開而春日到來,紫丁香的味道縈繞在鼻尖,克萊的父親伴隨著冬日的離開逝去了。
死者的腹部被刀具劃開大大的傷口,因為失血過多而身亡,男子最小的兒子目擊了案發現場,喪服遮蓋住了他的鱗片與表情,他們只推測他應當是很難過的。
但克萊卻還不明白死亡代表著什麼,他捂住了嘴巴,驚訝的發現易怒的父親進入了安詳的沉眠,不再用冰冷的眼睛瞪著他,而母親緊緊握著他的手,那觸感十分溫暖。
寧靜與祥和是一種幸福嗎?
兄長們嬉笑怒罵的在賓客離開後討論著什麼,而她沉默著,克萊沒有問出口,他將這句話默默的藏在了心底。
母親與他照舊生活著,不知道過了多久,某天她突然告訴他:「克萊,去上學吧。」並將製作嶄新的背包遞交給少年,「你是有天分的孩子。」母親笑了笑,那似乎不是純粹的喜悅,他無法明白,只是點點頭答應了她的要求。
「嗯、我會交到很多朋友的!」
星星替他實現了願望,蒙面的義俠拯救了家庭,母親最終露出了笑容,這是他第一次出遠門,卻絲毫沒有膽怯的心情,他也想要成為英雄。
03一位母親的自述
「他出生時,體溫冰冷地不像是活著的生物。」
如果不是他發出幼貓一般的哭聲,也許不會有人注意他還活著,包含她在內,在他誕生以前,她不清楚丈夫有著蛇類種族的血統,只曉得對方有個嚴厲的父親,所以她沒有料到責罵與毒打將會實施在孩童的身上,對於小兒子,他的態度總是如此的惡劣,非打即罵的舉止跟平常判若兩人,她沉默的沒去阻止。
「四歲時,他第一次展現出魔法天賦。」男孩用大地魔法造出了花朵,正巧對應了他的名字:Clay,意為泥土。克萊將塵土色的花送給了她,她從來想像不到,被冷眼對待的孩子還能夠擁有這樣的溫柔。
「我開始護著克萊,就好似我前面沒有忽視過他一樣……」她慢慢的教導不允許就學的他學會讀寫,念著天真爛漫的童話書,然後漸漸的察覺到異常感,即使童年過得並不快樂,男孩的舉止卻不像是正常人應有的模樣。
「八歲的時候,我認知到他好像天生感覺不到害怕,這件事情非常的恐怖。」意味著這個孩子很容易感知不到危險,每當他被毆打,即使身上滿是傷痕卻依舊能夠露出笑容,男孩的父親似乎也察覺到了怪異之處,以冷暴力的形式對待克萊,她只好在酸澀的心情中繼續照顧男孩,時光匆匆來到他十一歲。
「我擔心他有一天會受到不可挽回的傷害……在他長至十一歲時,那場意外發生了。」克萊目睹了父親被強盜殺死的過程,她很後悔沒能摀住他的眼睛,這對克萊造成了她無法想像的認知影響,而後她忙著處理丈夫的後事,打點野心勃勃的其他兒子,生活忙的她不可開交,甚至開始侷限克萊生活的範圍。
「後來的有一天我回到家、克萊對我問道:『現在是出去的時間嗎?』我才意識到這中間出了什麼差錯。」他不該是生活在溫室裡的青蛇,而該自由的旅行於大地上。
於是她對他說道:「克萊,去上學吧。」如果她再不放手的話,克萊會被她束縛著,再也無法前進,像所有慈母一般,摸了摸他蓬鬆的頭髮。
「你是有天分的孩子。」跟他平庸的母親和兄弟不一樣,他路途能走得更遠、更加遼闊,於是她笑了起來,那是充滿苦澀的微笑。
04寫給他的童話書
很久很久以前、一條小青蛇出生了。
牠有著漂亮的綠色鱗片,在星光的照耀下總是閃閃發亮的。
還有愛牠的父母與兄弟,一家人和樂的住在一起。
可惜好景不常,父親被■■殺死了。
母親更加呵護小青蛇,將牠保護在溫室之中,很久很久以後,母親才讓小青蛇去學校讀書,「他」久違的見到真正的陽光。
他接下來還會遇到什麼呢?
05旁觀者的日記
親愛的日記:
謝天謝地!
明天終於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我特地開了一瓶酒來慶祝,順便趁著酒意把幾年來的怪事都記下來,免得復職的時候又被問起。
我的陽台正對著隔壁鄰居的一扇小窗,位置恰好落在他們的客廳……所以,你知道的、人多少都有點窺探癖,我開始作為觀眾,從那裡注視著男主人教訓小怪物——實際上只是帶有蛇類血脈的亞人。
愚昧落後的小鎮居民把他視作不祥,荒唐到極點就成了有趣的笑話,所以總是配著啤酒觀看這一齣好戲來紓解煩悶,事情發生在冬日的尾巴,那天我奇異的沒有早早睡下,許是月亮太過耀眼、也或許是命中注定。
我透過玻璃窗看到一場殺人案件:蒙面的強盜翻進了隔壁家的庭院,先是摀住男主人即將發出警報的嘴,手上俐落舉刀行刑,看那熟練的樣子似乎不是初犯,受害者挺起的腹部在被刺入數刀後,鮮血如泉湧般四濺,綻放出了鮮紅的花朵,刺目的顏色佔滿了整個視野。
兇手確認好男主人的生死便隨即離開,我好不容易鬆下一口氣,才注意到角落裡的亞人睜大雙眼,男孩目睹了一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那不是正常的反應,先前形容的小怪物倒是挺適合他的,不過誰在乎呢?壓抑的此處能養出普通人才奇怪,我不知道兇手是誰,也不清楚他拿走了什麼,連強盜的身份都是由第二日喪禮上女主人提到才得知,只是戰戰兢兢度過了漫長的日子來確定目擊者不會被謀殺。
弔詭的是、此後我再沒透過那扇窗見過小怪物,他彷彿與那日的屍體一起下葬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第二年時,我上門去做人口調查,第一次踏入那陰暗的房子,倖存的女主人招待了高級的茶水,隨後轉身去翻找文件,遲遲沒有回來,大概是走訪的人家太過熱情,讓我把水喝多了,我便逕自去尋找廁所,隨意地拉開走廊上的門扉,它連接的地方居然是室外,坐落在空地中央的是一座漂亮的玻璃溫室。
入口處掛著木牌,上面寫著CLAY的字母,我依稀記得在哪裡聽到這個名字,餘光瞥見裡面似乎放了一張床及日用品,突然之間,我與一雙綠色的豎瞳對上了視線。
那是什麼?
未說出口的疑惑沒有被解開,同時有人輕拍了我的肩膀,我嚇了一大跳,她走路一點聲音也沒有。
「先生、那邊是不對外開放的。這裡是你要的文件。」女主人趕人的語氣非常明顯,眼神冰冷刺骨,跟剛才好客的樣子形成對比,我反射性的道歉:
「您家的花房還真壯觀呢……我就是想找找廁所,真不好意思。」
「當然,裡面養著我最自豪的花朵。」她露出了古怪的微笑,像是刻意壓制的興奮,而後我被趕出住宅,打了個冷顫,我死都不想回訪,耳熟的姓名我直到第二日才想起它的所屬人,是小怪物的名字,那名橘色頭髮的男孩。
溫室養的不是植物,是她最小的兒子,我知道能在丈夫死後還能守住家中財產的婦人有多不好惹,但沒想到她連自己兒子都下得了手,幾乎可以用詭異來形容的一家人:暴躁的父親、扭曲的母親、不正常的小怪物。
再撐幾年我便可以離開這裡了,最好還是眼不見為淨,抱著這樣的想法,第三年時,我遇見了他:「鄰居叔叔、好久不見!」
明月高掛,小怪物纏著繃帶出現在我面前,我手中的煙掉在了地上,警戒的後退了好幾步,「……我沒見過你吧,你這是要去哪?」
他拖著行李,身著制服,明明早已超過入學年齡,甚至被關在名為家的牢籠裡。
「我要離開這裡啦,是母親允許我的。」綠色的豎瞳被笑的瞇了起來,真的有可能嗎,明明經歷了那麼糟糕的事,還能像孩童一樣純潔?
「父親還在的時候我常常看到你,啤酒的味道是怎麼的呢?」
說錯了,果然還是很噁心。
「……那你慢走啊。」對方什麼都看在眼裡的事實讓他不禁打了個冷顫,趕緊催促著想與之分別,好不容易才沒有口出惡言。
「嗯、下次再見!」男孩保持著令人作嘔的歡快,步伐逐漸走遠,我回到家中,作了好一陣子的噩夢,才寫下這篇日記——明天許是會放晴吧。
「叮咚——」刺耳的門鈴聲響起,如同喪魂的鐘聲般不斷催促著,他沒有注意到異樣,只是愣愣地用著睡眠不足而無法思考的腦子機械性的打開房門:
「先生,請問您有看到我的兒子嗎?」他聽見女人的聲音說道,接著銀光閃過,還沒有反應過來,眼前便是一片黑暗,「哎呀……怎麼不說話了呢。」
隨著鈍器敲擊肉體的聲音到來,日記寫下了句點,而朝陽仍未升起。
06在那之後的日子
克萊如母親所願去上了學,開學當日他甚至迷失在了廣大校園當中,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沒見過的種族,他只得一個個搭話問路,陌生人總是對他纏著繃帶的臉感到好奇,他只好笨拙的略過問題,沒有想要解釋的意願,匱乏的語彙力也不足以讓他好好敘述因果,他人見狀也沒有興趣繼續深究。
少年認真地上著課,幾乎沒有朋友,也不怎麼寄信回家,他對母親的依戀好像僅止於家中,也許是淺意識裡知道有給母親聯絡的機會便會被捉回家般。
這天他仍然獨自探索,穿過炙熱的火山、踏過幽深的森林、躍過寧靜河流,不知不覺就走到極深之處,正當克萊有些迷失了方向,星星從夜幕之中升了上來。最終來到了一處山洞, 母親告訴他:「當找不到回家的路時,就朝北極星的方向走吧。」他從不害怕孤獨,但溫暖的觸感卻令人眷戀,而對象似乎是誰都無所謂。
身旁的河流照映出了他綁著繃帶的臉,他扭過頭,轉身往反方向跑去,直直往漆黑的山洞跑去,剎那間星光點點,在那像下著流星雨的山洞中——
克萊終於發現了屬於他的寶藏,一顆漆黑的,藏匿著奇幻生物的蛋。
他第一次擁有了專屬自己的秘密,於是每日回到宿舍,第一句話就是與那顆還未孵化的蛋對話,偶爾它會輕輕搖晃以作回應,當少年唸故事書時,它總會有與平時不同的動靜,最能判斷是快樂的一次,是他讀《鵝媽媽童話》時,於是即使不理解書中與眾不同的情節,克萊仍會抽空讀上個一兩次,還為蛋取上了名字:斯帕羅。
直到他畢業前幾天,那個蛋都沒有要孵化的意思,少年也不氣餒,但卻對未來的職業十分惆悵,母親當初給的金錢只夠學費和宿舍的費用,雖然養蛋並不花錢,但自己的各項花費卻是不能省的,因為蛇類的血統的返祖現象,他的胃口比看起來要大多了,只能多多珍惜還能留在學校食堂的日子,正當克萊想的出神,耳邊卻傳來破殼聲。
「哇啊,敷、孵化了!?」
黑色貌若蜥蜴的生物從破碎的蛋殼中爬出,爬出的同時緩慢地將蛋殼一點一點掰下吞食,克萊目不轉睛地觀察這個過程,因為同樣是有鱗片的生物而感到高興,但又參雜著微微的失落,即使他的奇幻生物學程度不怎麼樣,也看得出斯帕羅並不是黑色蜥蜴,而是黑龍的幼體,黑龍天性邪惡,遺棄孩子也不是稀奇的事件。
斯帕羅將蛋殼吞下肚後,打了一個輕輕的小嗝就睡著了,龍族天生的記憶讓他們一出生就能口吐人言,基本上大部分的語言都難不倒他們,而人類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學他們的發音,可謂站在金字塔上出生的種族,克萊將幼龍移到了床上,便準備就寢,他如往常一樣說:「晚安,斯帕羅。」
不去想因為人口增加即將暴增的伙食費,就不用為此煩惱了。
07克萊與斯帕羅
「克萊,我們要去的並不是那個方向。」斯帕羅在幾個月後已經有了比成年人類還要更高的身長,但克萊至今從未見過黑龍的人形,或許是對方跟自己一樣有所缺陷,畢竟是被母親拋下的蛋,少年不禁興起了更多的憐憫,對待他更加溫柔。
事實卻正好相反,斯帕羅極其明白他的人形毫無問題,只是有不可明說的理由才不願顯露出來,想到他剛孵化的第二天早上,見到如同夢魘般嚇了好大一跳,並且因為還不適應新身體的關係,差點撞到鋒利的桌角,把克萊從夢中吵醒。
他不能明白是自己對月亮女神塞勒涅不夠虔誠嗎?為何要讓他被瘋魔的女人殺死後又要用異族的身體重返人間,還是在懲罰他曾對受虐孩童袖手旁觀,無論如何,如果他有罪,應該被放逐到冥河,而不是讓他成為蛇類亞人的褓姆。
「沒有走錯啊、我們要先回家見母親……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斯帕羅的頭又開始疼痛起來,他才不想見那個瘋女人,也沒有第三條命給她揮霍,在過去的人生經歷裡可以確定的是他運氣從來沒有好過,即使變成龍族也不例外。
「你不覺得應該帶點禮物回去嗎,就這樣兩手空空回去見她?」斯帕羅總是擅長誘騙克來,簡單的騙術在單純的少年身上總是百試百靈,隨便一想就知道那女人絕對不可能過得很差,光靠丈夫遺留下來的財產就足夠她揮霍百年,更別說對方的手段還能壓住膝下好幾個蠢蠢欲動的兒子,殺掉當地一個不受重視的記錄官也不會出事。
每次想到這裡都讓斯帕羅感到窒息,死亡來的極其突然,只是一陣悶痛就讓他當場去世,再一睜眼就是看到克萊雀躍的笑容,要說多恨她未免過於矯情,但要讓他死心踏地的照顧仇人的兒子,那他也是不能甘心的。
即使知道克萊的出生不受期望,擁有恐怖的家庭情況,前半生都活得像個黑童話,到了學院也沒交幾個朋友回來,有甚麼事情只能跟撿回來的不知感恩的黑龍分享,那他也僅是有恨鐵不成鋼般的一點同情心而已。
「說的也是,那我們要去哪裡買禮物呢?」克萊又用著「不愧是你」的閃亮眼神注視著他,讓人能充分的滿足虛榮心,斯帕羅伸手去扯了扯克萊胡亂綁著的繃帶,尖利的爪子一下就將纏好的繃帶碎屍萬段,惹來少年不滿的說道:
「啊、斯帕羅!你真的很奇怪。」克萊五十步笑百步的指責對方,連罵人的話都匱乏的可憐,只好拿袖子遮著長有鱗片的臉頰,直到現在他仍不能習慣將小時候被厭惡的蛇類特徵展現出來,斯帕羅在嘲笑的同時又不免覺得有些莫名的生氣。
「不是早就習慣了嗎?還有,去哪都可以吧。」順手揉亂對方的頭髮,總算有些消氣,斯帕羅不是很在意到底要買什麼,說到底那都是為了搪塞克萊所提出的理由,就算最後只是摘一朵路邊的小花回去,他也不會有意見。
克萊聽到斯帕羅沒有反駁「我們」的說法,甚至還揉了揉他的頭,溫暖的感觸不禁讓少年露出了一個有些傻氣的笑容,點點頭便往毫無計畫的方向前進,他不害怕孤獨,但總是貪戀著溫暖,現在的生活就好像童話裡的日子般,也許這就是一種幸福?
雖然還不能夠確定,但只要繼續走下去,總有一天能弄明白的,克萊這樣想到,兩人的路途還會繼續下去,直到生命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