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末. 愛を与えよ
細貝神社 & 泉相寺她在簽到本上寫上自己的名字,抬眼瞄了一下幫她登記的罰者,京都的同事她幾乎不認得,但她不動聲色,在將原子筆還回去後立刻垂下眼悄聲問了最近的洗手間在哪,接著就拖著一沓行李往那個方向走,直到自己的身影消失在該承辦人員視野當中之後立刻轉了個方向,走出建築,隨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不,她沒有打算要參加。
對,她看起來是要參加的,但她早在剛開始就翹掉了,而且還翹的理直氣壯又毫無心理負擔,想必兄長們會臨時接到罰者機關的電話,但她早已先在回京都之前便告知她的兄長們自己準備退出這份工作,預料之中的沒有得到反對的意見,只不過他們似乎嘆了口氣,認為她要辭怎麼不早點,還要在合宿訓練上鬧失蹤跑去跟來自東京的朋友們玩一圈才回去,圓謊的時程會更耗時耗力……
意見不多不少,關心的剛剛好,所以她一點都沒有感到煩躁,並且暗自慶幸他們家的長兄並沒有用神明的力量追究她現在實際上是準備與誰待在一起。
因為在京都車站等著她的,就只有那一個人。
※
首先要轉身遠離細貝神社所在的嵐山地區,這是當初說好的安排之一,接著牽起手往他們都不甚熟悉的地方走,因為金閣寺、清水寺與伏見稻荷大社太有名了,人會很多,然後是將行李寄放在小小的旅館櫃檯,繞起他們贈送給彼此的圍巾,最後攜手一同邁入雪中。
經歷過初雪的京都是白茫茫的,腳下會滑,抬頭便能見漫天飛雪,所以他們是緊緊牽著彼此的手漫步在這點點雪花之中,這讓他們都想起今年年初那個也同樣有些寒冷的中國新年,當時仍針鋒相對的一橋大學經濟學部第一與第二只會相對無言的一起吃著甜食,但現在他們已經可以共飲一杯甜酒,共食一顆麻糬,然後在不怕死的點了冰淇淋來吃時一起吃到冰冷顫抖。
通常這時候中桐會在良榮的耳邊哈氣,笑著說是耳根比較冰還是他的氣息比較冰,接著得到手指伸入圍巾裡的酷刑。
他們也想起尚未交換電話號碼前,良榮就已經會用筷子戳起食物往他嘴裡塞,現在偶爾仍是,但良榮也會破例地讓中桐夾起一些他們彼此都愛吃的東西塞進她的口中,然後在一同將桌面上的酒水飲盡後繼續面對外頭將會絲絲滲入髮梢的冬日。
良榮已經將手機靜音,那些來自工作的電話她故意全數漏接,原先應該要在口袋裡瘋狂震動的電子產品只會在她隨手拿起一本他們應該都會喜歡的漫畫時自動成為遺忘的一角,這裡沒有宿者,就算有也輪不到細貝良榮去管,因為就跟先前的停電時一樣,無論再來幾次她都還是會選擇去往中桐的身邊。
他們會擁抱、會牽手、會一起抱著睡覺,回到旅館時再也不會因為老闆娘說的小情侶真可愛而感到害羞、啊,或許還是會的,但當他們一起將視線轉向並非相對的那一側時,垂墜在地面上的視線也只會有淡淡的欣喜,然後他們會讓手牽的更緊一些,好像他們從來都不需要在這個冰冷的冬天擁有手套一樣。
中桐記得中國新年時看見的良榮是穿著旗袍的,他還沒看過良榮穿浴衣,所以當兩人各自選好浴衣的同時也約定好待會各自泡完湯之後要一起穿著浴衣去喝牛奶,喝完之後再一起去打桌球、吃晚餐,最後再一起走出戶外去看雪,但不用擔心,中桐訂這間旅館時早就確保回到室內時會被周圍的暖氣環抱,所以就算在外面失去了點溫暖也沒關係。
他們走在商家幾乎全都關閉的街道上時只能聽見腳下踩著的雪正被鞋底破壞的嘎吱聲,這本應要沉寂又平靜,但中桐卻覺得心臟越跳越快。
他曾經想過要是能選嵐山的話就好了,只可惜良榮的老家就在那附近,但他們目前還不想讓任何家人知道他們正在曖昧,否則或許他可以在一片燈光造景的竹林之下輕柔的撫上對方的腰際,然後吐出更多薄霧似的呼吸,直到他的眼前一片氤氳,然而現在這樣也好,也許更好。
因為並非觀光地點的夜晚京都街道幾乎杳無人煙,殘黃的路燈下只有古樸的木製矮房被染亮了色澤,如同黃昏在夜幕之下搖搖欲墜,遠遠的瞧見幾道古老寺院之塔的影子時會像是歷史襲來,籠罩在安靜的夜裡,而他們只有幾十年的歲月,中桐覺得說著街道好美的良榮更美。
「嘉一郎,謝謝你帶我翹掉合宿,這裡很漂亮。」
良榮笑著彎了彎眉眼並且轉頭,沒有像平常一樣塗上淡淡唇蜜的雙唇卻也因為泡過澡後顯得紅潤,中桐垂眼眨了幾下的睫毛也纖長的讓良榮心跳漏了好幾拍。
如果說中桐心跳越來越快,她又何嘗不是呢?
所以答案很明顯了。
※
「嗯……很漂亮嗎,那真是太好了。」中桐說這話時確實一直自嘴邊飄出朵朵白霧,面頰上淡淡的緋紅像是被凍的,但他們相牽著的手尚且還是溫熱的。
良榮有些看呆,以至於在中桐選擇邁開步伐時她多少還沒回過神,剛剛那一瞬間覺得中桐比所有她至今見過的男性女性還要美上好幾倍的想法並沒有讓她感到羞恥,而是在看著這名青年稍稍比她快上一些的身影時想著,她到底是如何把這麼一個美人騙到手的啊?
中桐的腳步又放慢了些許,悠悠開口的語調像是其實並不介意她不怎麼回話。
「啊……還有,良榮,我有點事情要跟妳說,」中桐始終垂著頭緩步前進,虧得現在街上幾乎沒人,不然他可能每講一句話就要被打斷一次,「就是、關於……一些我們之前討論過的事?」
良榮沒有口頭回答,而是在中桐有點緊張的手部僵硬時也回捏了對方的手幾下當作鼓勵,但她不得不說自己也開始有些緊張了——儘管她或多或少能猜到中桐此時想要跟她坦白什麼。
「在、在演唱會那次之後,妳有跟我說了不少妳家裡的事、妳對於未來價值觀的事,妳的考量、妳的擔憂、妳的打算,其實我後來也想了很多。」
「可能妳會覺得我很自作多情……但我真的很認真的想過了,那些、那些跟家庭相關的東西……」例如入贅啊、孩子啊,之類的,但中桐不太想在此時直接說出口,畢竟重點不在這,他們之後都還可以再討論,但如果不先跨過在那之前的一道坎,那這些後續的考量就都不作數了。
所以他咬了一下下唇,再抿了幾下雙唇,停下腳步,轉過身,放開與良榮靠在一起幾乎一整天的手,兩手緊張的放在雙腿前方交疊、交纏,深呼吸一口氣,微微垂下頭,再抬起頭,稍稍蹙起眉頭、又帶點急切渴望的凝望細貝良榮。
「我都可以、不,我都願意,我想要跟妳一起回到這座城市,每年都跟妳賞同一場雪,就像現在一樣,我還想牽著妳的手走過所有妳想走的大街小巷,我想要認識那位幫助我無數次的神明,並從此以後都沐浴在妳從小生長的神域裡,雖然我可能需要幾年的時間說服我的家人讓我來到京都,但我仍然想要擁抱妳、親吻妳、陪伴妳,我想要成為妳心裡更無可取代的人——」
「細貝良榮,我喜歡妳……不,我愛妳——所以妳可以等我嗎!」
等我排除掉一切的萬難來到妳身邊,等我真的能夠正大光明的放下在東京的所有事物來到妳身邊,我知道我現在表現的很窩囊,好像還是達不到妳所希冀的有資格待在妳身邊的那種人,但我還是希望妳能等我,自私的希望妳能等我,因為即便我無法保證我是否是這個世界上最適合妳的人,我仍舊能夠對天發誓在我心中最重要的人是妳。
所以妳願意嗎?可以接受嗎?就這樣牽起他的手跟他一起走下去,大學三年級的這一整年就是他的人生就職活動,現在到了揭曉答案的時候了,所以妳——
而細貝良榮在幾秒鐘之後,毫不猶豫的湊上前,舉起兩隻手環上中桐嘉一郎的脖頸,將人撈下來,對準那雙在她眼裡無比好看的唇瓣吻了上去。
哈、她雖然能夠猜到中桐想要說什麼,但她可猜不到中桐能夠說的這麼使人心動啊,她在用力的親吻讓兩人的嘴唇貼得更緊時想,要是中桐都朝自己走來了,她怎麼可能沒道理抓住,她或許就是想聽到中桐說出這些話,或許就是想看一個被自己影響至深的男人願意義無反顧地朝自己走來,或許就是希望……中桐嘉一郎用告白製造出這樣的機會,讓她也能夠用力的回應。
她終於可以抓著對方的髮絲深入的親吻,讓眼前的青年被自己親到雙頰艷紅到幾近滴血,讓對方情不自禁的抱住自己的腰,胸膛雙貼的幾乎要讓她浴衣下的胸乳擠壓的凌亂,接著在細細凝視那已經因為情動而瞇起的美麗雙眼時愉快的用舌尖攪弄出更多青年的悶哼,最後讓他只能氣喘吁吁的臣服在自己的熱情之下。
她究竟有多麼想這麼做啊,幾個月前就想了,所以答案很明顯了。
良榮也微微喘息的張開口,在胸脯處的心臟快要失速到即將脫軌時咬了對方的唇瓣,分開時的氣息熱燙的好像他們並不在冬日,而是炎夏,於是她用指尖細心的描摹這張她愛極了的五官,想著未來能夠這麼近距離看著中桐美人的只有自己,然後嗓音柔和又蠱惑的開口。
「我願意,因為我也愛你。」
中桐在那一刻眼眶泛紅,這或許很煽情,但他已經不在意了,他只能將緊抱住對方腰際的手再環得更緊一些,激動卻又緩慢的點頭時被動的接受那些落在眉心的吻,接著讓帶點哭腔的笑埋進良榮肩頸處的衣料裡。
他們都愛著彼此,這一年來逐漸如此,現在如此,而現在他們約定未來也會如此。
這該是多麼美好的事情啊,他們情不自禁地想,單純又真摯的情感不會被任何大雪撲滅,就像現在撒在雪地上的暖黃燈光,只會柔軟的披在他們的肩上、眼上、心上,層疊而上。
他們會永遠記得在雪夜互相擁抱的溫度。
因為這時候的心意相通當比月色美麗。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