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歸必然

終歸必然

阿燃Arain

#山羊×綿羊


  「世上沒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來到仙境後的某一日,綿羊忽然在半夢半醒間,從殘敗不堪的記憶裡找到了這句話。


  「這是在說,我是妳的必然嗎?」無人的夜裡,似是有人貼著她的耳畔輕笑答覆。而那道憑空出現的清朗嗓音,她再熟悉不過了。


  「你是我的必然?」她將他的話語喃喃復述了一次,而後皺眉苦思許久,才終於勾起一抹難看的笑——那些久遠的記憶再次被喚醒,此時就像把銳利的刀,將她的靈魂削得殘破。


  蜇伏在胸腔裡的苦痛,亦開始壓迫她的呼吸道,令她難以遏止地過度換氧。直到有雙寬大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順著她的背脊拍撫,綿羊才逐漸緩過氣來。


  「⋯⋯也許吧。」她啞著嗓回應,「我們的結局,從來都不是巧合。」


  語落,她卻聽聞空氣裡傳來了一聲低嘆,像是在否決自己的答案。


  隱約之間,她感受到獨屬於那個大男孩的氣息再次親近自己,如當年那般將她包裹得嚴實,要她別怕。


  可後來她真的太累了、太疼了,幾乎無法分神辨識身周的過分親暱,來自現實或是夢境、過去或是未來。


  「姐姐,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直到對方的最後一句話語,隨著她的意識飄遠而逐漸模糊,並化作清晨裡的一縷殘風時,她才終於清醒過來。


  不愧是仙境,連夢都能製作得這麼真實。當時的綿羊這樣自嘲。




  繫上圍裙、穿好木屐後,綿羊一如往常地來到店前,推開以千本格子裝飾的拉門,順道將門口的營業木牌翻面。外頭的晨光似乎才剛睡醒不久,輕柔和緩地盈滿店中的每個角落,同時將她的頭髮和羊角也照得瑩亮。


  綿羊抖了抖低垂的耳,一雙兌了蜂蜜的翡翠眼眸在前一秒還帶著倦態,此時已是滿眼溫柔笑意地虛應著居民的招呼。


  ——山羊今天也會來吧。


  不知道從何時起,山羊幾乎每日都會光臨她的雜貨店。也因此,相反於前段日子裡的苦苦等待,她逐漸習慣了期待。


  就算店內的工作忙碌,她仍不時地多望幾眼與幾秒前毫無二致的鎮上景色,就是想看看那道熟悉的身影,是不是就在街道上的某個角落蹓躂。


  「綿羊——我來了——」果不其然,剛過午便聽見遠處傳來了山羊的聲音。


  山羊藏匿著愉悅心情的步伐裡,捎了一縷料峭的微風與春日獨有的花香,使得懸掛在窗簷上的風鈴因此敲出清脆的聲響。


  綿羊馬上停下手邊製作水引的動作,抬頭看向來者:只見山羊大包小包的,就像個準備去郊遊的孩子,「午安,今天過得好嗎?」


  「當然,能見到綿羊小姐的一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你是雜貨店的糖果吃多了嗎?嘴巴真甜。」


  「架上那一排批發的糖果看起來就很可疑,只有愛麗絲那傢伙才敢吃吧。」山羊眨了下單邊的眼眸,另一隻眼裡則倒映著綿羊專注看著自己的面容,「是『妳親手做的』甜點太好吃了,我不小心吃多了才對。」


  聞言,綿羊起身輕語,「說到這個,我昨天嘗試做了新的甜點,你以前⋯⋯」她停頓了幾秒,改口說道,「你以前沒有吃過,但我肯定你會喜歡。」


  她想說的其實是,他以前也很喜歡。


  「我絕對會喜歡。」山羊並未發現她的異樣,只是伸手將女孩因為專注工作而稍稍凌亂的髮絲撥得更亂一些,而後挑起唇角,「綿羊的手藝真的很好——如果可以,有時候真的會希望全仙境,只有我能吃到這麼美味的食物。」


  「你太貪心了。」她任憑他捉弄自己,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喜歡的話跟我說,姐姐都會做給你吃。」


  「怎麼又自稱姐姐啊——我只是比你晚一點點到仙境而已。」


  談笑間,綿羊想起兩人在仙境第一次相遇的那日,當時她還只敢悄悄地以眼角餘光描繪他臉上的輪廓。發現那張與記憶相互重疊的臉,似乎比記憶中的樣貌更歡快輕鬆時,長期以來束縛著自己的重擔才終於落下。直到如今,兩人甚至能自然對話。


  這一切都很好,真好。


  綿羊轉身將放在櫥櫃裡切成矩形的褐色凍狀糕點端出來,山羊也熟門熟路地從櫥櫃底下抽出茶几、放上茶具,「為了報答你,我決定來幫忙泡茶!然後我還帶了一些餐點過來,沒有客人時可以抽空吃幾口。」他將手裡的一袋藤編餐盒翻開,裡頭全是為綿羊特地準備的小點心。


  原來那個袋子裡放的是餐盒。


  「來,先吃吃看合不合口味,啊。」綿羊一手拿著戳了塊糕點的西式蛋糕叉,一手護在食物底下,抵在山羊的唇邊。


  「啊——」聞言,山羊下意識地張口咬下糕點,接著,就連因為被餵食而害羞的情緒都還來不及反應,便被從未品嚐過的口感給征服了,「我的天,這個太好吃了!」


  他認真咀嚼口中的甜品,扎實的凍狀口感裡混了一點豆沙的香甜氣息,配上茶飲正好。他繼續稱讚道,「這個叫什麼啊?之後店裡可以不要賣它嗎?⋯⋯可以只做給我吃嗎?」


  「好啊,全仙境就只做給你吃。」


  綿羊沒有告訴山羊這道點心的名稱,只是享受地看他乖巧進食的模樣,也為他能記得自己的飲食喜好而感動,「你帶的食物也都是我喜歡吃的,有勞你記在心上了。」


  「唔,也沒有很難記,因為我們口味差別不大。」他口裡還含著點心,面頰卻有些微熱,不知是店裡溫度太高,還是被熱茶烘的。


  「要是你願意,明天我再做點吃的給你。」綿羊隻手撐著臉頰,看著他害羞的模樣,就像在看小時候總黏著自己的弟弟。


  「⋯⋯在那之前,今天,我有一件重要的事一定要向妳說。」此刻,平時總是自說自話的他彷彿多了點顧慮,用詞也變得謹慎了一些。


  「怎麼了嗎?」


  「就是,該怎麼說——」總是掛著笑容的山羊此時正襟危坐,又從帶來的其中一個袋子裡捧出了一束紅玫瑰。仔細一看,豔紅的花瓣上頭還沾著點未乾的露珠,應是一大清早去花園採的。


  僅管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只需短短幾個字,可山羊卻覺得說出這些話時,連呼吸也是燙的。但他對她的傾慕深切而熱烈,直到如今再也藏不住了。


  山羊紳士地將花束遞向面前的女孩,一個字一個字地將他的心意說得清晰,「我喜歡妳,綿羊。」


  本該沉穩開朗的嗓音此時微微顫抖著,卻不掩蓋其勝券在握的架勢——而他的直覺也告訴著自己,這樣的情感不只是一廂情願。


  聞言,綿羊卻差點被口裡的羊羹噎住,趕緊喝了一口茶後才回道,「喜歡什麼?」


  她想,她應該只是一時之間沒聽清楚。


  「我說,我喜歡你,綿羊小姐。」他不厭其煩地復述他對她的告白,就怕對方誤會,「如果妳願意,請收下⋯⋯」


  話未完,綿羊已先打斷他,「山羊,我──」


  她低垂著眼眸,裝作在看腳底下的木紋,而不是在迴避他的視線。此時長睫打下的剪影,將她的眼神鍍上一層複雜的色彩——她萬萬沒想過,面前這個大男孩有一天會對自己告白。


  或者說,她不斷在試圖逃避這樣的結果。縱使她一直以來都讀得懂他眼裡的愛慕,她仍天真地想著,若是山羊不說,那麼他便能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可是,對未來的想像終究還是被戳破了。


  一陣風拂來,將風鈴敲得叮噹作響,填滿了此時過於蒼白的空氣。山羊看著綿羊欲言又止的表情,原本揚起的唇角逐漸凝結,最後化作尷尬的笑聲。


  「抱歉,是不是有點嚇到你了?」他擅自將手裡的玫瑰推到綿羊的懷裡,有些無措地整理身上的外套衣領,「不用馬上回覆我沒關係,只是想向妳表達我的心意。」


  「沒關係,我只是⋯⋯」綿羊仍然找不到合適的措辭,她不可能拒絕他,也無法承諾他任何約定,「該道歉的是我。」


  「哈,那剩下的糕點我可以帶走嗎?」山羊伸了個懶腰,試圖轉移話題,「我昨天答應了隔壁街的老闆要幫他寫信給他的孩子,看了一下時間,差不多該動身了。」然而他今日的行程裡根本沒有這件事。


  綿羊點了點頭,只能強撐著微笑,「嗯、可以,如果喜⋯⋯如果吃完了,我這裡還有一些,歡迎隨時過來拿。」一句話被她說得結巴,就連打包甜點的動作都變得有些笨拙。


  ——他明天還會來嗎?

  ——會?

  ——不會?


  許久未感受到的驚惶情緒再次佔據了她的內心,讓她一瞬間想違背自己的心意縱容他對她的喜歡。


  「那我就先謝謝綿羊了。」山羊準備伸手拍拍女孩的頭,但舉到半空中沒多久卻又收了回來,緩步走到店門口。


  「山羊⋯⋯」她啞著嗓喊著對方,卻仍然擠不出後半句話。


  「綿羊,我是認真地只想喜歡妳,所以我是不會放棄的。」他的笑容一如往昔,在那一瞬間,似乎還多了一股自信,「所以明天見,記得我們的約定。」他指了指自己的唇角示意後,才轉身踏出步伐。


  看著山羊孤身離去的背影許久,綿羊才發現她的眼下一片濕潤。


  前世的緣起緣滅已成雲煙,如今落入仙境的他們看似獲得了上天的恩賜,重獲新生。可是她仍然想不透,前世的她與他由血緣繫成,那麼在仙境裡的他們又是什麼?還是姊弟嗎?或是毫無血緣關係的路人?


  綿羊愣了許久,又想起了某次夢裡憶起的書中段落,「世上沒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她的指尖下意識地握緊花束,任由未去除乾淨的玫瑰刺扎傷自己。


  就算是必然——可是,他也只能是她的弟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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