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冠與山脈

紙冠與山脈

星峰院 ✧✧ 相葉南


  染谷未栗問她:南,妳為什麼在操作系?

  那是她們認識的第二天,又或者說,是未栗開始被她纏上的第二天。她忘了問新朋友的班級,只模模糊糊記下尚未來得及擦去的板書,是特質系的課程內容;於是隔天下午,相葉南抱著小椎,她的白小町仙人掌,沿著學區走廊一間一間教室找過去,總算在臨下課時,發現了染谷未栗的蹤影。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低著頭,筆尖在紙面塗塗畫畫——她們如今隔了整間教室的距離,無法再像昨天那樣,一時興起,就動身爬上對方身旁的窗台,自然看不清內容。偶爾有學生興致高昂地舉起手,回答老師的提問,未栗就會隱沒在孩童細瘦的臂膀之後,連同她緊握的鉛筆一起,成為一抹不再確切的身影。

  南站在走廊上等待,安靜而耐心,目光穿透不屬於她的教室,兀自猜測起紙上的筆跡。偶然之間,未栗仰起頭,似乎望向黑板,又或許承載了春日微風,輕輕掠過她的方向;她不確定那雙眼眸是否真正映出自己,只是高興地舉起手,隔著窗玻璃,朝著灰髮女孩揮了又揮。

  我還記得約定喔。她用口型認真地告訴對方。

  而在那節課間,未栗就是那麼問她的。小椎被暫且安放在桌角——儘管課間休息並不長,南依舊跑進女孩所在的教室,捧著她親手養大的盆栽,熱情地介紹他們認識。染谷未栗聽著她絮絮叨叨的介紹,目光並不總是為此停駐,手裡忙碌著,偶爾瞥一眼小椎,但她知道這位新朋友確實在聽自己說話。女孩疊起紙張,對準邊緣,指腹滑過交疊之處,輕易便讓色紙變得平整;南趴在桌緣,偶爾也安靜下來,聚精會神地看著,紙張上的處處彎摺於是高大起來,彷彿一座不斷隆起又下陷的山脈,時而朝向她,時而面對窗外無雲的天。染谷未栗拋出她的困惑,語句輕巧,一如那雙眼眸給人的印象,將言詞以外的細節,全數摺進單薄的紙張之中。

  「我也不懂,但學生證上就這樣寫。」相葉南回答。老師還在坐在講台前,翻閱下一節課要用的資料,她的音量不自覺變小了些,皺起眉頭,「好奇怪喔!」

  小椎沒有附和,只是隔著窗戶沐浴日光,伸展軀體上的每一根針葉。你明白他們為什麼這麼決定嗎?她問,手指輕輕撫過小椎的腦袋,仙人掌乖順地歛起細刺,並未作答,卻彷彿輕笑了起來。大人們聽不懂小椎的話語,只將他看做南展現異能的媒介,她因此被劃分至另一邊,走進冠以支配與操縱之名的教室;而未栗停下摺紙的手,淺色的視線落在他們身上,似有困惑,最終卻沒多說什麼,不過是輕輕搖了搖頭。

  她想:妳也覺得這一切奇怪嗎,未栗栗?

  桌上的作業簿留有塗鴉,窩在鉛字的縫隙間,是一隻信手畫成的摺紙小貓,或許就是女孩方才上課時塗畫的內容。米粒去哪裡了呢?南沒有問,她來自山林之間,嗅得出靈魂枯朽的氣息,儘管那是由紙張所造的生命。小狗米粒大概去了她無從觸碰的地方,那是未栗的朋友,也是南的朋友,如今無從得見,便有淡淡的惆悵蔓生,如果她年紀再小一些,或許會因此傷心得掉下眼淚。在為孩童區分本質的人們眼裡,米粒與小椎也並不相同吧,但那些橫過紙張、山脈一樣的摺痕,與她抱進懷裡的春日花朵,他們承載起的憂傷,擁抱過的孤單,又有什麼區別?

  染谷未栗沒有應答,只是抬起手,往小椎的腦袋放上一頂紙帽子。

  對於未栗而言,這一切大概沒那麼重要,值得她為此放下塗鴉的鉛筆,或鬆開抓握紙張的指尖。相葉南是偶然掠過女孩世界的雲影,她瞥見了,為此提問,卻未必要從中得到解答;彼此身上貼著的標籤、由教室門窗清楚劃分開來的班級,她們沒道理不能同列而行,被分開也無妨,儘管由孩童們的眼睛看來,實在有些奇怪,但那終究是無須多加費心的小事。至少,當她越過教室的門時,未栗抬眼看她,微微一笑,那雙眼眸不再為他者的身影所遮擋,讀不出任何拒絕之意。

  在她尚未明瞭的一切之外,染谷未栗問了:妳,與妳的朋友,為什麼不屬於這裡呢?

  於是相葉南開心地笑了起來,似乎光是得到這句話便已勝過所有。她的臉頰貼著桌面,望向小椎尖尖的紙帽子,照亮盆栽的光線,以及更遠處正垂著眼看她的未栗,彷彿她們之間隔了一整座山頭的陽光,龐大而單薄,全都可以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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