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紗路

紅紗路


回到營帳內不久,外頭果然開始傳出陣陣騷亂。


「全員迎擊!」

三姊妹商團護衛隊的反應速度極快,在觀測到盜匪來襲第一時間便迅速的組織起人員應戰。與帳外喧天嘈雜對應的,納維爾老神在在端坐於帳中,藉著透進布簾的火光依舊著手拾掇起就寢的軟墊抱毯,屋外發生的一切似乎都不能影響到他。


伊凡不久前離開加入到外頭的混戰中去,剩下不善於戰鬥的人力也被分別安排去設置陷阱和協助避難。

顯然,納維爾並不介意被劃分在老弱婦孺的範疇中。他將手上那條繡著葡萄藤蔓紋的酒紅色軟毯覆在身上,斜著身體靠臥在幾顆枕頭上。


他們紮營的位置在商團駐地的外圍,和盜匪來襲的方位正成對角,反而成了末排最安全的所在。因此,納維爾也怠於起身移動到別處,他懶洋洋地伸展自己的背脊,復又放鬆成與原本相同的姿勢。


枕穗的流蘇被細長白皙的手指隨意撥弄著,納維爾闔眼假寐,聽著忽近忽遠錯落的馬蹄與嘶喊,神色淡淡看不出半點情緒。


——腳步聲。

在一片早已習慣的黑暗中,納維爾敏銳的捕捉到一個陌生的足音。重音規律,且接續著拖沙的摩挲聲,不難判斷發出聲音的人已經負傷,喪失了部份行動能力。

納維爾眨眨眼,原本打算解下錢袋的手最終也沒有動作。


這時,營帳的布簾被人從外倉惶扯起,乾燥的沙地夜風混雜著嗆人的血腥味一股腦飄進帳中。納維爾定睛細細看去,是個包巾覆面、穿著黑色長袍的年輕人。他正喘著粗氣,拖著一條顯然斷裂的左腿一頭扎進敞開的營帳中。

重傷的沙匪顯然沒料到黑暗的帳子裡還有人,與納維爾對視時能夠輕易從他的眼神裡讀出錯愕。他猛地將手上的刀舉起,明晃晃的刀尖對著納維爾的臉。


而被尖刀指著的青年,只在對方張口叫囂前,笑著將食指放在唇邊,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



「晚安,我的朋友。」


納維爾微笑著開口,說得卻是一口流利的阿拉拔斯語。

年輕的匪徒愣了一下,狐疑的打量起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經風的烏羅比亞人,竟也下意識壓低聲音,又將刀口向軟榻上的人逼近:「不許叫人來,否則我就殺了你……!」


「這裡暫時不會有人過來,你放心吧。」

刀尖沾著的血氣近在咫尺,納維爾卻像是全然沒有看見似的繼續說:「你的腿……」他的視線從沙匪臉上緩緩落到那條跛行的傷腿上,「不處理的話,你今後就不能再騎馬了,沒關係嗎?」

聽完納維爾的話,那盜匪喉頭一哽,沒有言語。


納維爾淺淺的笑著望向面部被血污和頭巾蓋住大半的少年。年輕人的口音一聽便知是碧磐山一帶出身,沙鼠有時也會與山上的遊牧民族做些以物易物的交易,納維爾對此倒不感到陌生。


兩人一站一坐,匪徒還在單方面的僵持著。不知是強忍疼痛亦或體力將到極限,那隻握著刀柄的手正微微顫抖著。

納維爾仰起頭,試圖從逆光中將人看得更清楚些,卻徒勞無功。半晌,他抬手指向行囊堆放的角落,語氣平緩:「那幾個瓦罐裡有傷藥,處理完你就走吧。」


「……你在打什麼主意?」

那少年放下了刀,他全部的威嚇都不足以讓眼前這個烏羅比亞人動搖。

「什麼也沒有。」

「如果讓我發現我就……嘖。」

呸,傲慢的東西。儘管在心底腹誹著,他依然走向對方指示的位置取走了藥罐,一屁股坐在半張麻布蓆上,齜牙咧嘴的用刀鞘和長袍撕碎的布條固定住自己的傷腿。


納維爾全程都只是靠在他的軟毯上靜靜地看著他,不發一語。


對十六、七歲的青少年而言,一些執拗的觀念是可以因為一件小事被輕而易舉動搖的。就像這個誤闖進納維爾營帳的小鬼頭——他正悄悄打量著那個髮絲和肌膚都像雪一樣白的男人。

在一片沉寂的夜色中,他像是被棄置在其中的一尊工藝精巧的美麗塑像。


少年出神之際,納維爾的聲音悠悠傳來。

「你的同伴們應該已經被驅離了,在他們開始清查營地之前,你最好盡快離開這裡。」


外頭的火光和馬的嘶鳴漸漸靜了下來。


年少的沙匪面色複雜的看了納維爾一眼,吃力地拄著自己的彎刀,頭也不回的拖著腳,向廣袤的沙漠走去。


納維爾聽著漸遠的腳步聲緩緩起身,他走出營帳外,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上滿弦的十字弩。納維爾微微瞇著眼。

今夜是個晴朗的天氣,星河的指向無比清晰。

風將他的白色長袍吹得獵獵作響,那個蒼白削長的舉起弩,對準那個一瘸一跛的單薄背影扣下了榫機。


一簇飛矢從後方貫穿了那個年輕沙匪的喉頭。

他似乎看見那少年轉頭不可置信的表情,又似乎什麼也沒有。

那個黑色的背影倒下了。


納維爾站在營帳前觀察了一會,才緩步走向那少年的屍體。


他伸出纖細的指掌,拔出了那支穿刺進少年喉管的箭,接著慢條斯理的、用屍體沒被血浸潤的長袍一角將箭尖擦拭乾淨。

「怎麼能背對著你的敵人呢?我的朋友。」

回收了箭矢後,納維爾在附近的砂礫中尋到一塊趁手的石頭。他雙手捧著那顆頑石,像捧著聖徒受洗時的一捧甘泉,砸爛了那張他看都沒看一眼的年輕面龐。


「願我們終將在神之國相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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